茸兔 作品
第24章 順水舟
傍晚時分, 天上的雲泛著似粉似橘的霞光,連綿成片,一眼望不到頭。
落落按著魚瀅的指示從庫房取了金釵,又找凌霄出庫, 這才端著錦盒往綴霞宮的方向走。
從關雎宮到綴霞宮路途頗遠, 往常也常有宮女跑腿取貨送禮的事, 因此今日小主會派她去送禮, 她也不覺得奇怪。
今日涼爽,天氣也好, 這一路走的還算舒適, 她端著錦盒往天上看幾眼, 悶澀的心情驟然開闊了不少。
尤其是——
在今日見過芝桐姑姑後, 她一直懸了好幾天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只要她在肅州的親人無礙, 她做什麼都可以。
現在憐美人根本不曾察覺她是王淑妃安插的內奸,那她潛伏在憐美人身邊總能找到機會下手。
天微微擦黑時, 落落終於到了綴霞宮門前。
她向綴霞宮門口值守的宮女問安,笑著說:“姑姑,奴婢是憐美人手下的宮女,想求見雲寶林,給她送上晉位的賀禮。”
門口的宮女上下打量她一眼, 納罕地皺了眉:“憐美人手下?”
敏充儀厭惡憐美人是闔宮上下都知道的事實, 尤其綴霞宮中人,無人不知自家娘娘如今視憐美人如眼中釘。
雲寶林才得寵搬進來, 她同憐美人有何交情?
值守的宮女心中有疑不敢耽擱, 當即便說著:“你暫且等等, 容我去通傳。”
她多留了個心眼, 先去了敏充儀的宮裡, 福身請示道:“娘娘……”
敏充儀正坐在窗前修剪一盆花,見是今日值守的人來了,淡淡睨她一眼,慢悠悠道:“何事?”
“娘娘,憐美人手下的宮女求見雲寶林,奴婢覺得有異,便先來請示您。”
聽到憐美人三個字,敏充儀閒適自得的神情立馬就變了。
她將手中的金剪放下,冷聲道:“她的人來本宮的綴霞宮做什麼!”
“說是恭賀雲寶林晉位之喜。”
敏充儀冷笑一聲,譏諷道:“誰不知雲寶林原主是宓妃!雲寶林棄暗投明,和她們該是死敵,如今巴巴跑來恭賀雲寶林,生怕本宮看不出這其中有詐嗎!”
“去,將人帶上來,本宮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禮,也敢往綴霞宮裡送!”
得了敏充儀的令,綴霞宮的宮女臉色也差了起來,看著落落的神色居高臨下:“娘娘說了,要你去主殿見娘娘,若沒有什麼問題,自然會讓你去連玥閣見雲寶林。”
落落本以為只是簡單的送禮即可,沒想到敏充儀娘娘竟然要見自己,一時稀裡糊塗的,有些不安。
但敏充儀已經在主殿等著見她,她只得硬著頭皮進去,恭謹地行著大禮:“奴婢給敏充儀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敏充儀坐在主位上,冷嗤一聲:“你家主子倒真是大度,這個時候還要給雲寶林送禮,若非本宮早知道她是個不安分的狐媚子,雲寶林還不被她活活坑慘了去!”
“將東西拿來!”敏充儀呵斥一聲,嚇得落落一激靈,眼角當時就含了淚。
她跪著上前,將托盤高高舉起,顫聲解釋著:“小主只是要奴婢來送禮,且都是不入口的東西,娘娘明鑑!”
早在來綴霞宮的時候,魚瀅就交代過千萬不能衝撞了敏充儀。
敏充儀一貫刻薄,又是一宮主位,但凡是她存心挑刺,總是讓人不能好過。何況上次敏充儀罰跪憐美人,憐美人卻因此得了陛下疼惜賜了封號,在這以後,兩人便結下了樑子。
落落早有心理準備,誰知敏充儀竟直接叫她進了主殿,避無可避。
托盤上的錦盒被敏充儀指尖的鎏金寇甲挑開,露出裡面躺著的兩支華麗的金釵。
只消看一眼,敏充儀的臉色就變了。
這金釵是從前還在太子府的時候,太后賞給皇后那些飾品中的一份。因著當時敏充儀也在場,記得格外深刻。
昨夜雲寶林不顧皇后的臉面侍了寢,皇后雖表面不顯,但心中定然十分不快。
何況,她們一黨早就是皇后心裡的一根刺,這金釵若不收,傳出去是雲寶林抹了皇后的顏面,若是收了,假設憐美人當眾提起這金釵,皇后同樣心中犯惡心。
雲寶林不管怎麼做,皇后對她的厭惡都只會越來越深。
王淑妃協理六宮是位高權重,但後宮中許多事情,還是得皇后點頭。
憐美人表面看雖只是送了金釵,可實際是要害雲寶林!
敏充儀心中窩火,這金釵卻是不得不收起來的。
她將金釵放到一邊,想起方才落落的話,發了火:“不入口的東西?怎麼,你是覺得本宮會誣陷憐美人謀害嬪妃不成!”
這麼大的帽子扣到頭上,落落只是一個宮女怎擔得起,她急忙搖頭,連連說著:“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只是……”
敏充儀凌厲地掃她一眼,就看到落落眼中含淚,被她嚇得語無倫次。
一看到她的眼淚,敏充儀便想起憐美人是如何哭哭啼啼惹了陛下的憐惜打她的臉的,心中不禁怒火狂燒。
“賤人!就會哭不成!”敏充儀順手拿了手邊的瓷杯,狠狠朝落落頭上扔過去:“你和你主子一樣,都是慣會裝可憐的賤人!”
敏充儀重重地拍向手下的桌子,氣得眼眶發紅:“秋欣,給本宮狠狠打她的臉!”
-
披香殿。
蘇皎皎支額在軟塌上,袖管捲起,露出一雙細白柔荑。
她低眉思索這眼前的棋局,將黑子退三步,收了幾顆白子。又瞧了眼天色,聲線有幾分懶漫:“天要黑透了,落落也該回來了。”
魚瀅從窗口往外看了眼天色,將窗子合上一半,神色晦暗不明的請示著:“小主,現在就叫小松子去接落落回來嗎?”
蘇皎皎眉眼稍頓,淡聲道:“去吧,仔細著別被人發現。”
“披香殿剩下的人,我都不信。”
夜色漸晚,早過了用晚膳的時間。
燭光如一道長河般陸陸續續亮起,愈發襯的無人處黑暗。
小松子提一盞宮燈去往綴霞宮的路上,正看到落落捂著臉跌跌撞撞地走回來。
他快走幾步上前,關切問道:“落落,你這是怎麼了?”
聽見熟人的聲音,落落先是愣了下,然後反應過來是誰後,心中的防備和委屈便卸了下來。
她顫著手摸上自己已經紅腫不堪的臉,痛哭道:“小松子……我……是敏充儀打的我……”
因為臉頰被打腫,牙齒都鬆動了幾顆,落落說話的聲音都扭曲了些許。小松子提著宮燈往她臉旁邊放,藉著光去看她的臉。
看清的一瞬間,小松子都被嚇了一跳。
落落臉頰兩側都被打的高高腫起,眼睛也腫得只睜得開一絲縫隙,幾乎沒個人樣,可見敏充儀手下的人使了多大的勁兒。
也難怪落落走的會這麼慢,天黑了,她手裡又沒提燈,只能慢慢摸索。何況綴霞宮周邊雖環境很好,卻偏遠些,一到天黑這邊都沒什麼人走動,更別提有哪個好心人送她一程。
小松子不動聲色地打量落落一眼,語氣卻溫和:“你怕是路都看不清了,可千萬小心些,萬幸小主寬仁,特意叫我來接你。”
剛受了天大的委屈,這時候看到和自己同處一宮的小松子,落落覺得格外親近些。她還不知道自己奸細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心中正對小主和小松子的雪中送炭感念不已。
兩人一起走了一會兒,耳邊漸漸出現了蛙鳴聲。小松子目光一凝,他知道,這是千鯉荷花池到了。
正走著路,他突然“哎喲”了一聲,將手裡的宮燈放在地上,假意蹲了下去。
眼前的路突然變得模糊,落落有些慌:“小松子,怎麼了?”
小松子趕緊說著,“沒事沒事,我好像踩到什麼東西,腳猛地一疼。”趁說話的空隙,小松子將宮燈蓋子打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吹滅了燭光。
周遭頓時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