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 作品

第127章 第 127 章





她伸出手摸了摸孔其明的臉,小聲道。




“阿爹你也不哭了。”




“哎!乖囡囡!”孔其明一把又將小丫頭抱進了懷裡。




……




那廂,看到這一幕,謝幼娘又將視線挪向院子的西南方向,那兒,謝老漢的皮囊被定在那兒,他呈現奔跑的姿態,目光朝前方。




謝幼孃的眼淚落得更厲害了。




怎麼辦,她沒有阿爹了......




也不會再有人叫她囡囡了......




以後,更不會有人吧嗒著旱菸,知道她要回來,連著兩日在村子口晃悠。




從早上等到黑夜,就為了瞧見她的車馬來時,故作不經意的樂呵一聲。




“哎呀,這不是巧了,我在家裡閒著沒事,出來走走,呵呵,就碰上閨女回來瞧我嘍。”




風來,瞬間門將那磕了一地的菸灰吹散。




……




“阿爹!我的阿爹啊!”謝幼娘蹲了下來。




她抬頭瞧著這一院子的親人,這麼多張熟悉的面孔,她卻找不到一個熟悉的眼神。




瞬間門,謝幼娘心中大慟。




她目露悽惶,抓緊了心口的衣裳,哭得幾欲昏厥。




此時,天方泛起一絲的魚肚白,熹微的晨光愈發明亮,光明就像是一卷偌大的毯子,一點點的朝這片大地鋪就而來。




顧昭吹熄了六面絹絲燈中燃著的紅燭,上頭有一縷煙氣冒出。




須臾,那絲煙氣也沒了。




耳畔是謝幼娘悲愴的哭聲,眼睛看去,是她紅腫的眼睛,凌亂狼狽的髮絲,顧昭的心裡也沉重極了。




她嘆了一口氣。




六面絹絲燈倏忽的變小,似木鐲一樣的扣到手腕中。




孔其明牽著孔嬋娟過去,一家人擁著垂淚。




片刻後。




顧昭在詢問過謝幼孃的意見後,決定化去謝家人的皮囊。




只見她手一揚,五指微斂,謝家那十數口人的眉心有指甲蓋大小的蜘蛛扯出,陽火一燃,小蜘蛛瞬間門成了黑灰。




與此同時,失去了掌握身體的小蜘蛛,謝家人的皮囊一跨。




謝幼娘心緊了緊。




還不待它們蔫耷,顧昭又掐了道手訣,只見它們就像舊時光裡的物事一般,於晨風之中瑩瑩化去。




一陣風來,風炁卷著那瑩光,瞬間門不見蹤跡。




謝幼娘伸出手,撈不到丁點殘餘瑩光,她不禁喃喃了一聲,“阿爹,大兄,小哥......”




顧昭看了過去。




東方的朝陽溫柔的落在這一片土地,不知道什麼時候,角落裡那被開墾了一半的土地上,有一抹鮮綠冒出。




“走吧。”




……




顧昭尋著氣息來到謝家祠堂,那兒,謝丹蘊高坐鬼母蛛的脊背。




倏忽的,顧昭目光一凝。




不,不能說是高坐,應該說是他就像是鬼母蛛的背脊上長出來的一樣。




只見謝丹蘊的下半身都沒在鬼母蛛毛茸茸又寬厚的身體裡,只差不多腰部的位置在鬼母蛛的背上。




長袍一遮,瞧過去就像是高坐鬼母蛛。




然而,那兒渾然一體的氣息讓顧昭知道,這謝丹蘊,他是從鬼母蛛的背上長出的。




……




鬼母蛛長了一張美人臉,神情溫婉如慈母,如此一來,毛絨八爪的大蜘蛛上等於有了兩張臉,他們都和人的模樣分毫不差。




偏生,偏生下頭是蜘蛛毛絨又黑糊糊的節肢。




顧昭瞧了心裡難受極了。




……




沖虛道長大喜,被提溜著頭髮的命胎幾乎是手舞足蹈了。




“麒麟子,這是麒麟子啊!”




顧昭難以置信,“你們管這個模樣的怪物叫麒麟子?你們尊重過真的麒麟子嗎?”




麒麟是祥瑞之獸,麒麟子自然也是不凡。




他們多是身負富貴麒麟命格的人,生辰八字上,逢五而生,除此之外,還得是有德有才之輩,如此才能叫一聲麒麟子。




哪裡是這般醜模樣!




顧昭又看了一眼黏了一半身子在蜘蛛腹肚裡的謝丹蘊。




不,不是在蜘蛛腹肚之中,也許是直接沒了下半身。




顧昭受不住的收回目光,只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汙染了。




……




謝丹蘊看了顧昭一眼。




心神一動,鬼面蛛的臉也看著顧昭。




只見八肢在地上抬起,緩緩地朝顧昭走來。




顧昭抬手,“別,你站那兒說話就行,不要再湊近了。”




謝丹蘊:“呵,終究是怕了麼。”




顧昭嫌棄,“渾說!我是怕我吐了。”




謝丹蘊臉上一抽。




隨即,他眉眼垂了垂,視線落在顧昭手中提溜的沖虛道長命胎上,悵然的喟嘆一聲。




“道長敗了。”




沖虛默然。




他是敗了,敗得一塌糊塗。




修行兩百多年的肉身也沒了,要想重來,只有奪舍一途了。




……




沖虛抬眼看了一眼謝丹蘊,他知道謝丹蘊為何會是這般模樣,只是他也沒有想到,這老閹會有這般魄力。




他,沖虛道人敬佩!




“往日裡,是老道對公公多有偏見,不論咱們如何齟齬,對陛下的那一顆赤忱的心都是一樣的,公公,忠勇啊。”




沖虛道長感慨。




……




顧昭瞧了瞧這個,又瞧了瞧手中的那個,眼裡是見到荒唐事的難以置信。




忠勇?




她看他,還有他,真是個個腦殼有病,大毛病!




謝吉祥輕笑了一聲,頗為耐人尋味的一笑。




忠勇?




他也在咀嚼這個詞。




是對陛下的忠勇嗎?




不,他不過是聽管事驚慌來報,祠堂裡,那沖虛道長留下的長生燭熄滅了。




他負手站在那微涼的夜風中,心神不定,沉思了許久,於兩難中做下的斷腕一搏罷了。




謝吉祥看著沖虛道長,哂笑了一下。




早在一年前,道長到來的那一刻,他記起了前塵事,就註定了他的騎虎難下。




做了那般多的事,樁樁駭人,件件驚心,他早就下不來這艘船了。




沖虛道長沒了性命,更遑論是他,不若拼一把,成了,他做那麒麟子,不成,左右不過是一條性命罷了。




不想,最後竟然成了一半。




他能控制鬼母蛛和鬼母蛛誕下的鬼兵,不過,自己也陷入囫圇,一半身子化在鬼母蛛體內,和它混為一體。




......




“是有些不盡人意。”




謝吉祥看著顧昭嫌棄的模樣,輕笑了一下,有些病容的面上不見著惱。




他低下頭,衣袍撩開一些,露出下頭那皮肉相連之處。




只見上頭一半白皙清瘦,是人類光滑整潔的皮囊,另一半是毛絨發黑的蛛身,黑褐色的蟲皮,端的是怖人猙獰。




謝丹蘊眼神閃了閃,隨即喟嘆了一聲,重新將衣裳放下,眼不見為淨。




他肩膀一聳,頗為自嘲的一笑。




“罷罷,雖然只得了半身自由,不過,能號令千軍萬馬,也算圓了我這無根之人做兵馬大將軍的痴夢了。”




他這話一出,顧昭心情略為複雜。




她可算是知道了,為什麼會有一句話叫做可憐又可恨。




人和人真是天差地別,有的人受了罪,他只想著莫讓旁人再受這一份苦楚,而有的人遭了罪,那是恨不得將身邊的人都拉到泥地裡,一併沉淪。




謝丹蘊,顯然便是後者。




皮囊再病容再風光霽月,語氣再和氣,也藏不住下頭那一份汙濁。




……




隨著謝丹蘊話落,周圍有窸窸窣窣的動靜聲起。




顧昭朝左右看去,不知什麼時候,祠堂附近已經圍滿了人,只見他們穿著土布衣衫,神情木楞,眼裡卻有幽光閃過。




手中或握著鋤頭,或抓著鐵鍬,瞧過去都是尋常百姓模樣。




孔其明護在妻兒前頭,戒備的看著這些人。




毛鬼神擔心不已,“小月,你到我的布袋裡躲一躲吧,別怕。”




謝幼娘著急,“對對對,躲一躲,躲一躲。”




孔嬋娟:“我不怕!”




謝幼娘幫著小毛將袋子撐開,“小娃娃哪裡有不怕的,快進去,回頭嚇病了,折騰的還是我和你阿爹。”




她看了一眼毛鬼神,補充道,“還有咱們家的尊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