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蹦迪 作品

第146章 雪獅狂情(完)

 # 146 鍛體門一事告落, 眾賓迴歸,皆大歡喜。 所有人都渾身鬆快,踏上了歸家的旅途, 臨走之前,諂媚之色一如既往: “是是是!必將多多走動!” “對對對!合作是肯定要合作的, 誠心合作!” “年少有為, 年少有為!” “……” 雲閒一行人在鍛體門又住了一晚, 臨走前,還跟姬尚聊了會天。 她當初願意從裘漠的身體裡出來,可是廢了不少功夫。說句不好聽的話, 就算鍛體門是極北之地, 這再冷藏也經不起這麼造啊, 裘漠那都快爛成什麼樣了還當個寶。薛靈秀答應她, 會把裘漠的軀體修補好, 祛味保存,她才肯鬆手。 雲閒看著被製作完成的裘漠,默默地想。 這是什麼, 修真界等身抱枕真人版……不行!雲閒!不要再想了!!你功德要扣沒了!! 逛了新主殿,觀摩了新掌門處理事務,再拖也拖不了多久,是該到了要啟程迴歸的時刻了。 昨天收到蕭蕪的飛鴿傳書,說南榮紅的命保下來了, 但現在的形態……比較特殊,信中不太好說,讓她們處理完餘事, 便趕緊回乾坤城一敘了, 順便帶上江奉天的傻兒子江蘭催。 雲閒也要和她說蚩尤一事, 所以次日,一行人便到了玄鐵門下,準備離去了。 玄鐵大門仍是那般冷硬,高不可攀,可自外而內眺望,主殿的琉璃瓦卻如同燃燒的火焰,在雪地上熠熠生輝,生機盎然。內外門弟子仍在練武場上揮汗如雨,排陣演習,三長老揹著手在面壁峰那兒走來走去,時不時暴喝道:“早上沒吃飯嗎?!這麼困,要不要搬個床在這給你睡!給我打起精神來!” 底下眾弟子怪吼怪叫:“嗷啊啊!!” 姬融雪在大門前與眾人送別,身後跟著鐵蛋。不,現在他應該叫做賀統領了。 一行人神色各異,雲閒站在最前,抬眼看姬融雪,笑道:“辛苦了。” 姬融雪:“一帆風順。” 雲閒道:“後會有期。” 八個字後,再無旁的言語。 雲閒如來時一般,喚出寶船,眾人拾階而上,靈氣催動,寶船向前犁開積雪,喬靈珊和風燁趴在後窗,看著姬融雪火紅色的髮尾逐漸遠去,直到消失不見。 那團冷火,留在極北之地,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見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不解。 就……這樣嗎? 什麼都不說嗎?大小姐的心結,今後的打算……就什麼都不說了嗎? 可這樣,留下太多遺憾了。 雲閒卻還一副平常樣子,甚至還抽空提早把兩個時辰的劍給練了。喬靈珊憋不住,跑去問她,雲閒卻道:“等吧。” 喬靈珊:“等什麼?” 雲閒道:“等她來。” 祁執業在一旁拿布擦紫金缽,薛靈秀在洗手。江蘭催在漁網裡,宿遲掌舵,寶船過了風雨雙區,邁入黑夜,天際寒星閃爍,寂寥無聲,太平突然道:“有人來了!” 它話音落下,一道黑色身影便利落跳上船頭,手上拎著一串圓滾滾的大酒壺。 喬靈珊睜眼,一愣。 那人將避寒的衣物拉下,露出一張熟悉且冷豔的臉。 “大小姐!”喬靈珊驚喜道:“你,你怎麼跟來了!雲閒——” 雲閒笑道:“大小姐,來都來了,怎麼還帶東西?” “總得送你們一程。”姬融雪盤腿坐下,將酒壺丟過來,空中瞬間瀰漫著一股馥郁酒香,“我瞞著鐵蛋偷偷來的,天明就回去。” 雲閒接住酒壺,樂呵說:“這麼客氣?還送來送去的,多不好意思。” 姬融雪一笑:“三人行,必有我獅焉。” 薛靈秀差點被冷到當場裂開:“………” “好久沒聽冷笑話了。”風燁抱著酒壺伸脖咂摸道:“竟然還有那麼些懷念。” 姬融雪功力著實未減。 “……”祁執業接了酒壺,猶豫道:“我不能喝酒。” “現在明光大師又不在。”雲閒慫恿道:“喝一點沒事的。再說你犯戒還少了?蝨子多了不癢!” 喬靈珊還尚存一絲良知:“明光大師會生氣吧……算了,反正不在。” 宿遲也有份。他拿著酒壺,平淡地想,似乎這裡的人沒有一個會喝酒的。 眾人都坐下了,過了會兒,似乎是覺得只有酒不行,風燁又大展身手去炒了幾盤小菜,拿了幾碟花生米,香得底下的江蘭催破口大罵:“你們放開我!我不回乾坤城!!” 雲閒和姬融雪坐在一起,船前位置實在狹小,眾人的手臂腿腳都靠在一起,難得沒有落雪,一輪圓月掛在天邊。 姬融雪突然道:“只可惜,即墨姝不在。” “嗯。”雲閒試著去喝了一口,那酒估計是鍛體門特產,嗆到差點衝破天靈蓋,濃度太高,她咳道:“我想,再過會兒,就可以見到了。” 姬融雪看她,“你怎麼知道?” “預感。”雲閒理直氣壯道:“我的預感很準的。再加上,她肯定也想我了。” 祁執業受不了:“你能不能用詞不要這麼粘糊?” 雲閒改口:“我的預感很精準。” 祁執業惱火:“不是這句!!” 要是在平時,薛靈秀肯定得陰陽怪氣幾句“你看不慣別人就閉嘴”、“惱羞成怒了”云云,但他平日裡喝慣了南界風花雪月的各種梅酒桂花酒,當下沒有防備,一口進去,現在衝的說不了話:“……” 這是酒??這是拿來澆傷口的吧!喝這個有什麼意思?? 喬靈珊覺得薛道友臉皺的很好笑,但她不太敢笑,使勁往裡憋,風燁拍了拍她,善解人意道:“你可以裝作在笑我。” 喬靈珊一看,風燁喝了兩口,現在整個人從天靈蓋紅到肚皮,宛如一個悲傷紅薯:“哈哈哈哈哈哈!!!” 宿遲在邊角駐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警惕著周遭風險。 雲閒有心想看他出糗:“大師兄,你喝一口。” “……”宿遲無奈地喝了一口,雲閒就看他喝烈酒跟喝水一樣,面不改色,不由拉長了聲音失望道:“怎麼這樣?沒意思!” 宿遲垂眼:“那要什麼有意思?” 雲閒說:“你臉都不紅一下嗎?” 宿遲道:“我臉紅你不是經常看麼?”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雲閒差點噎住,逗人不成,自己的耳根也開始漲紅起來。 太平嘴饞道:“我也想喝……給我一口唄。” 雲閒冷漠:“小孩子喝什麼酒。” “死雲閒!!我明天就要回劍閣!!”太平要酒不成,耍賴撒潑死命尖叫:“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現在就這個態度!!!” “……” 眾人都心知肚明,姬融雪所來是何事。姬融雪也明白眾人明白,只是話題轉了三百回,繞了七十次,都在說此前好笑可樂的趣事,愣是一個字都沒拐到正題上來: “我的天,江奉天前輩那個演技,比雲閒還爛!我是真沒想到!” “那個,你們還記不記得合歡宗的梁笑前輩……她身上真特別香,我到現在都忘不掉。” “靈珊,這話幸好是你講。要是別的人,我就要說變態了。” “這酒到底是什麼品種?喝慣了竟然感覺尚可入口。” “誰再罵禿驢,我一拳……過去……” “……” 酒過三巡,眾人果真沒一個是能喝酒的,全都醉的東倒西歪、千奇百怪。風燁是第一個不勝酒力倒下的,躺在喬靈珊腳邊呼呼大睡,渾然不知天地為何物,喬靈珊也醉的兩眼迷瞪。薛靈秀下去醒酒了,祁執業越喝話越少,宿遲去了船尾繼續守夜,甲板之上寒風呼嘯,雲閒和姬融雪還坐著。 雲閒說:“怎麼越來越熱了。” “這是烈酒。”姬融雪晃了晃手中的酒壺,若有所思道:“我也是第一次喝。” 雲閒吭吭哧哧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好喝嗎?” 姬融雪直白道:“難喝。也不懂為什麼有人喜歡喝。” “偶爾,偶爾喝一次。”喬靈珊暈著插話,“感覺也挺好的……” 雲閒笑了,姬融雪也微微彎了彎唇角。 難得不是風雪滿天,這是北地少見的仁慈時刻。月明星亮,四周一片白茫茫的雪,寶船行駛在上,宛若一葉渺小浮萍。 姬融雪突然開口,道:“我們還是朋友嗎?” “嗯?”雲閒說,“你覺得呢?” 姬融雪道:“……我也不明白了。” “蚩尤說的話,我覺得是對的。”姬融雪看著那輪碩大的月,茫然道:“我好像長到這麼大,都在追逐什麼。做一切都有目的。去四方大戰,是要脫離掌控,去蓮座,去救人,是為了拿這些來堵別人的嘴。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掌門之位,為了活下去。真的有開心的事嗎?” “我的確不會討人喜歡,也沒有人說過喜歡我。至少,有的人還有父母,我……有也像沒有。好像這世上缺了我也不會有任何關係。” 姬融雪道:“可我……這是我自己的錯。別人哪怕把手伸到我眼前,我也不敢去觸碰,不怪任何人,只怪我自己。” 雲閒靜靜看著她,她靜靜看著月亮。 “我好像喝醉了。罷了。”姬融雪冷道:“可就算,我發自內心覺得,他說的都對,我也不會不信任你們。因為,這世上能讓我信任的東西實在太少了。我不想失去哪怕一個。在大殿上,我無數次想,就這樣吧。有多麼嚴重的後果,我承受便是。我再也不想過……無人可信任的日子了!” 她似是真的醉了,說話有些顛三倒四,面上神情令人看不清,突然道:“你知道福來嗎?” “知道。”雲閒說:“是你養的小狗。” “嗯。是我養的小狗。”姬融雪笑道:“我在垃圾桶撿吃的,它跟我搶,我跟它打架,它服了,之後就變成了我的跟班……” “它的毛是棕黃色的,無論怎麼打理看上去都很亂。眼睛很黑,很圓,很亮。看著你的時候,就好像它不是一隻普通的狗,它聽得懂你說話。我傷心的時候,它會安慰我,冷的時候,和它一起取暖,它還很貪吃,卻總是吃不飽。幸好,幸好,我只讓它餓了兩年,之後就過上了好日子。它是世上最好的狗。” 雲閒輕聲道:“它一定很幸福。” “可它只能活十三年。”姬融雪說,“無論我怎麼對它好,給它灌多少靈氣,它還是隻普通的小狗!無論過了多少年,我還是永遠忘不掉它離開我的樣子。它看著我,好像已經很累了,眼睛都睜不開了。我哭著求它不要離開我,哭得頭疼欲裂,它知道我難受,它也難受,最後掙扎著舔了我一下,就睜著眼睛不動了。能明白嗎?它分明睜著眼,可再也……再也不能看著我了。” 喬靈珊難過道:“大小姐……” “我帶它看過山,看過雪,看過河。吃飽喝足,主人永遠在身邊,我想,它應該很幸福。”姬融雪漠然道:“只是,我每次想起它走,就忍不住去想。要是一開始就不要抱走它是不是好一些,要是一開始就不要養它會不會好一些,要是一開始就不要投注真心,是不是失去了就不會這麼……這麼痛苦!!” 她語氣淡漠,指尖卻狠狠攥在掌心中,骨節用力到發白。 沒辦法忘記。忘不掉,無數遍還未開始就已經想到失去的痛苦,那不如就不要開始。 沒有親人,不交朋友。親人會離開,朋友會散。誰敢說一輩子,誰能保證一直到最後? 圓月仍掛在天邊,冷風呼嘯,寂靜中,姬融雪像是要尋求什麼答案似的,對雲閒道:“如果是你,你會如何想?” 嘆息嗎,安慰自己嗎?福來去了另一個世界,遲早會再見面的。只是暫時的分別。或者,再去養另一隻小狗……可那再也不是福來了! 酒淺淺蕩在壺底,已經漫不出什麼香味。 雪原之上,雲閒迎著她堪稱執拗的眼神,嘆道:“我啊。” 終於開始落雪,雪花紛紛,落進酒壺,掛在眉梢枝頭。 “雖然我沒有養過小狗。”雲閒一頓,堅定又寬和道:“……若是為了它這一生的幸福,我此後有多少痛苦都甘願。” “……” 溫和的雪夜中,姬融雪面上神情似悲似喜,喉頭滾動,半晌才啞然道:“是嗎。” 是嗎? 她甘願嗎? ……不論反問自己多少次,她都甘願。 “為了它這一生的幸福,我有多少痛苦都甘願……”她笑起來,雪融冰釋,還是當初前往鍛體門時寶船上的那句話,“好雲閒的說法。” “嗯。”雲閒當看不見她眼底亮光,自然道:“下雪了,不冷嗎?快喝吧!” 姬融雪笑道:“喝!” 兩壺相碰,發出清脆響聲,又是烈酒入喉,天旋地轉。兩人到底也還是來不及進船艙裡,就這麼喝著喝著,酒壺落地,昏睡過去。 幸好此夜慈和,甲板上人擠著人,好歹不會冷到發抖。 姬融雪不自覺間變成獸形,頭埋在雲閒肩上,溫暖又脆弱的腹部緊貼著雲閒,散發著灼熱,閉眼睡去,頭一次毫無防備,睡得七仰八叉,差點要流口水。 喬靈珊和風燁靠在二人腿上,也睡得呼呼作響。 薛靈秀被烈酒嗆得難受,只嚐了一些就感覺不對,立刻下去醒酒,現在回到甲板上,看四人滾在一起睡,本就發疼的頭更疼了,惱怒道:“祁執業,你就不會叫一下,讓她們去床上睡??現在像什麼樣?” 祁執業在角落喝酒,扯扯嘴角道:“睡一晚上能凍死不成?” 薛靈秀:“……” 以眾人的修為,的確凍不死。甚至凍個三天三夜也不會出什麼事,但他看著就是特別難受,來回數次,還是一邊皺眉嫌棄一邊拿了被子蓋上。 他扯扯被角,又道:“你少喝點了。之前又沒喝過酒!” 祁執業道:“少管我!” 薛靈秀氣不打一處來:“你以為我想管你是不是?你誰啊!!” 宿遲把他拎到一邊,默默彎腰,把杯盤狼藉都收好,放回去,準備洗,臨走只冷冷撂下一句:“小聲,別吵到人。” “……” 落雪絲絲聲,洗碗的水聲,輕微鼾聲,兩人壓低的吵架聲,經久未散。 姬融雪夢到了很多隻手,但她這次終於鼓足勇氣,牢牢抓住了其中一隻。 月跟隨,星伴行,船乘風破浪。 迢迢星河入夢,訴盡一曲長夜歌。 遙遙月明落身,盼不盡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