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蹦迪 作品

第140章 雪獅狂情(十七)

 # 140 南榮紅話音落下, 一時之間無人敢動。 猜忌、猶疑、蠢蠢欲動,如同落入了一鍋滾水的熱油,一下子便在人群之中擴散開來。 雲閒低聲道:“姬尚怎麼還躺在那裡?” 薛靈秀還是沒想明白:“不是,所以狗屎是為什麼?真的就是順手嗎?她因為那些話反而怒極殺人?” “薛兄, 你別想了。”雲閒艱澀道:“其實姬姨姨雖然不太好說話, 但行為處事已經算很有條理了。她就是, 可能,有些時候沒想那麼多……” 雲閒心想, 作為一個醫修, 薛道友精神狀態一直是健全人的代表, 現在連續遭受三波轟炸, 人生觀受到了劇烈衝擊,看來腦子是暫時不夠用了。 祁執業微微蹙眉,道:“不如說,為什麼姬尚願意將自己的力量全盤交給南榮紅?這對南榮紅有好處, 對她有任何好處麼?她得到了什麼?” 能做到這種地步,定是簽訂了即墨姝曾說的“契約”。 風燁理所當然道:“得到了裘漠的屍體啊。” 眾人:“……” 風燁被詭異的眼神看著,連忙道:“我是按照,她的思路來想。她一直愛的不就是想象中裘漠的樣子麼,現在侵佔了裘漠的軀體,合二為一,裘漠再也不會說她不愛聽的話了。這難道不是好處嗎?” 雲閒對此不做評論, 問道:“大小姐, 你怎麼看。” 姬融雪道:“……是她會幹的事。” 大小姐官方認證, 風燁可能說的有道理。但對姬尚來說, 任何事只看結果, 費心去猜測動機是沒有必要的。因為她的動機, 常人幾乎猜不到。能猜到的,可能狀況也已經不是很好了。 “重要的是。”祁執業金眸看向遠處南榮紅浴血身影,眉峰隆起,沉聲道:“現在,這件事該如何收場。” “裘漠的靈識,徹底散了。” 南榮紅站在鍛體門大殿的廢墟之上,身後風雨雷電反倒終於平靜了下來。或許,比起平靜,更恍如死寂。 她用這將近三十年的時間,汲汲營營,最終達到了她的所有目的,大獲全勝。 毀她前程的南青霄和楊長老死了,裝聾作啞作壁上觀的父母自食苦果,到頭來撈了個水中月鏡中花,兩手空空,損兵折將,從繁盛宗門一步步淪為只能向上討好的無能附庸。拖她入泥潭的裘漠也死了,重傷折磨,死得像一場轟轟烈烈的笑話,執念未消,死後也照樣要被人戳著脊樑骨嘲笑。十大長老被殺了三個,剩下的生死也在她一念之間,三十二管事更是兩股戰戰,不敢抬頭。 雲閒恍然間想,喪宴能請到這前所未有的四界賓客,是不是也是南榮紅暗中授意。 她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到,都引以為戒,不管她死或是不死,最好說到她的名字都要脊骨生寒,都要汗毛直豎! 南榮紅太明白了。對這些人而言,講道理沒有用。只有恐懼,才是最有用的良藥。 忘塵門徹底被她毀了,鍛體門卻還留著口氣,而現在,她說,要將這口氣渡給別人。 即使上層大換血,內外門弟子們仍是一支鋒銳無比所向披靡的軍隊,雖然不知她究竟是以什麼方式破解開掌門印上的限制,但這對在場的任何人都是一次絕不能放過的機會! 更何況,不論南榮紅的復仇是正義還是非正義,以牙還牙還是太過火,現在塵埃落定,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確聯合了入魔之人,她的確驅使了這般力量!魔是四界公敵,她已經將自己放在了眾人的對岸。 喬靈珊凝重道:“他們好像都想試試。” 雲閒低聲道:“只是,平時試試不會掉塊肉,這次試一試,說不定真要缺胳膊少腿的啊。” 廢墟之旁,裘丹已經徹底喪失了鬥志,神色慘白。裘卓欣喜之後便是晴天霹靂,現在聽南榮紅這般說,不可置信道:“娘,你怎麼能這樣……” 南榮紅道:“我能。” 裘卓失控咆哮:“為什麼你寧願把掌門之位給別人,卻不肯給我?!” 南榮紅看著他,像是看一隻虛弱的雄獅,冷冷道:“你要,就來拿。沒本事,就閉嘴!” 鍛體門弟子們騷動起來。鐵蛋站在最前方,面上仍是不為所動,彷彿事不關己。 “賀師兄。”有人焦急道:“現在這樣,要怎麼辦?” 難道自己這群人之後便要追隨一個不知底細的人嗎?!如果非要這般,那是不是掌門也無妨了,他們只信服姬融雪,誰來了都不行!只是,他們信服並不足以讓姬融雪登上高位,沒有掌門印,要如何桎梏長老和管事,還有那大大小小的附屬宗門? 鐵蛋仍是看著姬融雪,道:“等。” 眾人之中,終於有第一個吃螃蟹的緩步而出,面白無鬚,長相不如何,手卻好看地突出,沉聲道:“南夫人,那便獻醜了!” 雲閒看不出這是什麼門派,問薛靈秀:“薛兄,這是什麼功法?” 薛靈秀還在回憶,祁執業在旁邊道:“雜魚一條,不用想了。” “……”也是,在這種場合能第一個出來的,不至於是倒黴蛋,但也絕對撈不到什麼好處,更像是一個探路石。 南榮紅站於原地,輕輕一笑,起勢。 “來!” 大雨滂沱,轉瞬間又是泠然雪空,眾人的視線匯聚在這簡陋破敗的臨時擂臺上,恨不得將南榮紅的動作一一拆解。 薛靈秀雖然瞭解的很多,但此次來北界,做得功課更多是鍛體門,對忘塵掌法並不算非常熟知。只覺南榮紅身形飄忽詭譎,可每次一旦出掌,便是掌掌到肉,沉悶聲響不絕於耳。 哪怕剛開始還有些生澀,有些凝滯,後來也越來越圓融,越來越得心應手。她彷彿一瞬間便跨越過了這三十年的空窗,只消再度踏上擂臺,當年的武痴便再又出現,刺穿層層疊疊的面具,露出其下罕見的真實來:“再來!!” “她的掌法,和忘塵掌法大致相似,卻又不同。”薛靈秀道:“即便是南青霄,也未曾有如此威力。” 雲閒正專注看著,就發覺宿遲睜眼了。她道:“大師兄啊,你到底怎麼了。你這樣真的讓我很擔心。” 宿遲道:“我沒事。” 雲閒:“你到底是‘沒事’,還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事’?” “……”宿遲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才道:“後者。” 但不等雲閒再追問,他便道:“刺掌,八字掌,仰掌。掌法脫胎自忘塵掌法,卻不同。她與人鬥武,會拆解他人招式,再加以改動,你要學——注意看。” 雲閒就光顧著看他睫毛上的雪了,連忙轉過去,就看見那個倒黴蛋被南榮紅一巴掌打出擂臺外,瞬間吐血,鮮血將白雪染的一片赤紅。 宿遲道:“看到了麼?方才那掌。” 雲閒答得牛頭不對馬嘴:“看、看到了。很厲害。飛得很高。” 喬靈珊都聽不下去了:“雲閒,你認真點。老盯著宿師兄臉看幹什麼,他臉上又沒掌法!” 宿遲:“……” 薛靈秀:“咳!” 雲閒叫苦連天。她哪是看臉!她沒在看臉啊!大師兄你耳朵紅什麼,這是誤會!! 下去一個,又來一個。 南榮紅自然是來者不拒,神色一厲,便又是重招出手,掌印變換,直直印在那人胸口之上。 雲閒越看越眉關緊鎖。南榮紅的打法,完全不該是應對車輪戰的策略。或者說,她壓根便沒有想過策略。不論對方實力如何,不論對方什麼功法,不論前面過了幾個人、後面又要來幾個人,只要踏入,她便全力以赴,不留一絲餘地,兇相畢露! 以掌換掌,以傷換傷。 可這裡並不是點到為止的比武擂臺,面前人也不是志同道合切磋武藝的對手。 就算她百戰百勝,可一人在她身上留下一道傷口,傷上加傷,便是遍體鱗傷。短衣之上,已經分不清那究竟是誰的血跡,舊的方才乾涸,新的便再度濺上,南榮紅胸口起伏,行動卻依舊絲毫不見遲緩。 祁執業道:“她便真的不給自己留後路?” 後路,後路。後路又在何方?若是她早先想逃,便可以逃,管她身前身後事。可她不想逃,留在這裡,多留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險。 這些人,非武道之友,什麼都做得出來。甚至包括…… “南夫人!”眼看眾人紛紛敗退,人群之中,有人怒道:“不論你遭遇了什麼,你與魔人勾結,殺人如麻,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侵吞掌門印,誰知道你又有什麼陰謀?!” “如此蛇蠍心腸,千般算計,你說的那些話,又怎麼能讓人信服?” “拿下她!問出魔人一事!這是為萬千黎民!!” 雲閒錯眼看去,躲在人群中言之鑿鑿的那老頭,在喪宴之前還對魔人這個詞一問三不知,現在卻時時刻刻掛在嘴上,好像自己是什麼正義的化身,看起來著實有些好笑。 發覺自己可能贏不了,便要掀桌不幹。一個人打不過,就想著要群毆,只不過老臉掛不住,現在還要拽個大旗來給自己遮羞,實則五毒俱全。 南榮紅一掌將與自己纏鬥的那人轟出三丈,又怎麼能不知這些人言下之意。 但她不想解釋。也不需解釋!不論眾人如何指著她鼻子喝罵,她都是這句痛快話:“那就來!!” 血雨中,她想。如果什麼事情都能只用武力解決,她或許不必如此。至少,這是最後一次了,那就來。來吧!!無論什麼心思,無論什麼打算。來鬥吧!!! 終於,裘卓動了。他青筋暴突,運起功法,朝南榮紅廝殺而去。 南榮紅接住他這掌,直直迎上他充滿血絲的眼睛。 “明明本來都好好的……明明什麼事都沒有!!”裘卓嘶喊道:“你把這一切都毀了,你就沒考慮過我嗎?!!你開心了,你有沒有想過我以後要怎麼抬起頭?!!” 忍了三十年,那就繼續忍啊!!為什麼要把這些全都毀掉?!他欠誰了?! 南榮紅從那雙眼中看到了仇恨。 “要殺你就殺啊!!你殺了爹殺了長老已經夠了吧?!還不夠嗎?!你還想怎麼樣,這他媽的關我什麼事啊!!”裘卓恨道:“你自願要養我,你自願要教我,我求你了嗎?!是我把你綁住的嗎??怪我嗎???啊?!!” 招招凌厲,沒有一絲留情。 在裘卓看來,是南榮紅先斷情絕義。他現在,也只不過是在大義滅親——他只是在奪回屬於他的東西。 南榮紅尚未啟唇,身後又傳來一道刁鑽的腥風! 利爪如刃,在她側腰留下一道極險的傷口,霎時血流如注。南榮紅猛地側身,一陣令人牙酸的金石交擊聲中,裘丹陰冷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你在……所有人面前那般羞辱我。”裘丹咬著牙關,臉頰扭曲,狂怒之意快要破體而出:“你想過給我留一條後路嗎??你痛苦,就要所有人給你陪葬,憑什麼拿我的前途……拿我的前程來開玩笑……你說,你說啊!!我是裘漠的兒子,是你親生的!!你快點說啊!!!” 臨近崩壞邊緣,這荒誕的一幕讓人心驚。但有一,就有二。本就蠢蠢欲動的臺下眾人交換眼神,便要試著登上去。 江奉天重重將酒葫蘆扔到地上,酒水傾灑。 江蘭催茫然道:“我操,爹……這…到底什麼情況……” 南榮紅險些就要大笑出聲。 她捫心自問,從未虧待過這兩人。為什麼不給他?她給的還不夠多麼?!!不夠,不夠,到底是要怎麼樣才夠!!才能讓他們心滿意足,才能讓他們留有餘地,不刀劍相向!真是笑話一則! 但她什麼都沒說。 她還是那句話。 “來!!!殺了我!!” 混戰中的人群越來越多,如嗜血的螞蟻,一擁而上。一拳一腳,兵器雪亮,原本潔白一片的雪地之上已經佈滿凌亂的血跡和腳印,踏的淋漓暗紅。 “她的修為……” “她難道不會痛嗎?!” “都這樣了,還不肯往後退一步……這人真的…瘋了!” “傷口好像在緩慢地癒合!!魔人竟然這麼恐怖?! “還沒倒下嗎?還沒有倒下嗎?!” 雲閒呼吸緊了,下意識轉頭看向江奉天。 江奉天表情也說不上好,但還是沒有動作。站著又灌了口酒。 還不動?還不動可能真死了啊! 她這念頭方一閃過,霎時,驚天暴動,一道黑光自內而外炸開,圍攻之人倒飛而去,散落在各個角落,痛聲遍地。 首當其衝的裘二人更是爬都爬不起來了,只能艱難地在地上撐起半邊身子,口角滲血。 寂靜的空氣中,唯有那個血人仍站在原地。 南榮紅將染上眼皮的鮮血抹去,簡短道:“再來。一起來。” 眾人:“…………” 萬千話語,匯成一句話。 這人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 雲閒方才死命瞪了半天江奉天,胡茬大漢在那唉聲嘆氣、灌酒踩地的,就是一動都不動彈。現在,反倒遙遙往這裡看過來了。 “大小姐。”雲閒道:“我感覺有點不對。” 南榮紅又在看她,姬融雪面無表情道:“沒事。別怕。” “……”雲閒雖然沒怕,但被哄的開心了一下,又很快凝重了臉。 終於,人群中從未動過手、也從未說過話那人,頂著極其普通的一張臉,緩緩道:“雲小友。我聽姬大小姐說,你一行人對魔人的瞭解頗深,還解決過多起相關事件。魔人猖狂,後患無窮,想必不能坐視不管。你們,難道真的不出手嗎?” 在這一瞬間,雲閒串起了一切,後知後覺地想。 原來在這等著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