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蹦迪 作品

第107章 梵心逆蓮(二十一)[二合一]

 # 107 事情發生得太快, 太讓人無法預料,雲閒一行人看著面前扭曲的場景,明明知道這是八十年前發生的事,卻依舊心頭鬱結。 自己並非身處其中, 都感覺到一陣窒息, 更何況當時第一次著手處理事物的少年明仁?想必是委屈到不能再委屈、慌亂到不能再慌亂了吧。 即墨姝真是看得快要氣死:“搞什麼啊!全都死了算了!愛救不救!欠誰一樣?!” “真是不知道佛門在幹什麼。”姬融雪皺眉道:“要不然就都不要救,要不然就立好規矩, 敢鬧事者殺無赦, 以這些弟子的修為, 想護住這群人做不到,全殺了也只不過是抬抬手的事。不讓攻擊, 是把自己的弟子當做沙包了嗎?誰都能打一下!莫名其妙。” 其實, 想護住這群人是做得到的。甚至只要他們能暫時收手, 不要再自相殘殺, 以佛門的功法,完全可以把他們護得很好。明仁下山前, 想到的便是這點,如果好戰派敢來衝擊佛廟,她一定要護住這些傷員, 可她從來沒想到, 情況會變成現在這樣。 “……”祁執業道:“前提就不成立。如果真袖手旁觀,一個都不救,每個弟子都在山上修煉, 管底下是不是屍橫遍野民不聊生, 那修出來的是什麼東西?明仁前輩若不知情還好, 若是知情, 心魔也照樣會纏上的。” “是啊……”風燁道:“平日裡佛門收了供奉, 若是一點動靜都沒有的話,信眾會相當絕望的吧……” 喬靈珊道:“最開始便是那個男人出了問題。本來大家都相安無事,他非得要點明自己身份,還先下殺手。早知道就該在他說宏願之前就把他趕出去好了!接下來所有事都不會發生了!” 可誰又能提前知道,他要這樣做呢? 就像誰也不知道,每逢播種季節都要發生的搶田埂一事,最後會引起兩國開戰,死傷無數。 事趕上事,好像每一個環節都在好巧不巧把這件事往最壞的情形上推。初出茅廬沒有經驗的明仁,如果早能當機立斷選擇鎮壓,就不會到後面這鎮無可鎮的情況。選擇果斷放棄第一個人,就不會到最後棄無可棄。又恰好是數量相差不大的法喜宏願兩國人,若是哪一方人佔壓倒性的多,另一方人還敢這麼挑釁?再加上那引起事件的宏願國男人,最後“巧合”地又死在了明仁之手,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奔流不息的江海,把眾人往遠處推,不由分說,不容抗拒。 明仁做到了沒有分別心,不管是誰,她都想救,可最後不僅誰都沒救到,反倒害了她自己。 觀其他弟子來的情況,別的佛寺就沒有發生這種事,甚至還有餘力來支援,但現在,已經晚了。 那個大刀男子的屍體躺在地上,被所有人看著。 大家的神色都跟從前不一樣了。 “……遲了。”雲閒凝滯道:“住持不讓弟子們還手,是不想讓他們攻擊。刀劍無眼,修真者想殺一個普通人太容易了。戰爭中要介入的第三方,必須毫無立場,佛門必須沒有立場,必須中立,可現在,佛門的下一任住持出手,在法喜國界幫忙殺掉了一個宏願人——不管事實經過如何,在所有人眼中就是這樣。” 又是可悲的巧合。 如果明仁不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住持,只是一個普通的佛門弟子,那意義又截然不同了。 明清的傷口還在流血,明光無暇再想那麼多了,連忙組織所有人將這群殺紅了眼的瘋子分散而開,期間又是一陣難看的撕扯。 沉默中,祁執業扯了扯嘴角:“這群人,早在下山之前就知道自己可能會被打,甚至可能會死,還是不帶武器,還是不還手。問就是自己的選擇,他們都是自願的,你拿他們有什麼辦法?” 即使八十年前經歷瞭如此慘痛的教訓,到現在仍是不改。無論如何都不改。 但即使是即墨姝,也無法再譴責這群弟子什麼。說佛門蠢吧,說都說膩了,說佛門倔吧,撞了南牆也不回頭,那不然為什麼民間笑管他們叫禿驢?又蠢又倔,向來如此。佛門之善向來只約束自己,不約束別人,為此造下的所有苦果都由自己吞,可能會後悔,但一直以來都是這般,從未改變。 若是在太平盛世,這般良善可能會換得好結果,但在這種特殊情況,就兩邊不是人了,說難聽點,像個攪屎棍,兩邊都想抓,兩邊都抓不住。 回到最初,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插手。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佛門不可能不插手。 明仁站在原地,好像所有的風雨都往她一人身上傾斜,蓮花棍掉在地上,沾染了汙泥,卻遲遲沒有一雙手再幫她撿起來。 - 畫面零零碎碎切換的極快,明仁被召回佛門大殿,住持背對著她,點燃線香,嫋嫋香束向上升起,氤氳了佛像的臉。 住持沒說話,明仁卻道:“現在,怎麼樣了?” “明仁。”住持道:“你既回山上,就不必再過問山下之事了。現在正是要緊關頭,我擔心你前功盡棄。” 明仁仍是固執地問:“現在怎麼樣了?” 住持道:“……唉。” 在佛像之前,他如何能說謊,但看他避而不談,明仁就已經知道,山下的情況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差。 其實她從弟子們的隻言片語中,早就聽出來了。 好像無論做什麼都沒有用,無論派多少人、無論挨多少打、無論用什麼方式去鎮壓,甚至求他們,你們不要再這樣了,也還是沒有用。這邊鎮壓了,那邊又起來了,後方的糧草到了,兵馬也開始集結了,這一戰只會會打越瘋狂,來來回回,好像噩夢在循環。 現在,就算兩個國主叫停,也停不下來了。不死不休,除非一方投降,但已經死了這麼多人,好不容易才挑起來的戰爭,誰願意投降?誰都覺得自己才會是笑到最後的那個人。 明仁道:“我當時是不是不該出手的?” “我知道你本意不是如此。你怎麼可能會去殺普通人?這不是你的錯。”住持只道:“……明仁,別再想了。” “可是。”明仁抬眼,眼底滿是血絲,“我聽說,宏願國內的佛寺被砸了。” 住持默然不語。 “因為我出手殺了宏願人,所以他們覺得被背叛了。”明仁虛弱道:“可我解釋過了,我是想救他們,我沒有想殺宏願人,也沒有想殺法喜人。沒有人信我。那個人的確死了,但我真的……住持,宏願國的佛寺被砸了,那境內的傷民怎麼辦?那些信眾怎麼辦?” 事到如今,她比起自己被誤解,還在擔憂那些無辜信眾。 “明仁,事已至此,別再想了!”住持的聲音驟然變重,又很快溫和下來,嘆道:“佛寺被砸了,以後還可以再建。只要再撐過這段時間就好,我們派一些人去守著,已經在盡力去接收那些宏願的流民了。若是還願意來,我們都會救的。” 明仁重複道:“若是還願意來……” 是了。 有很多宏願之人,已經不信任佛門了。更何況被那些好戰之人砸了佛寺,佛門弟子要接他們去別的地方,已經如驚弓之鳥的民眾還敢跟著走嗎?佛門有可能會幫著法喜人殺人的啊。 “那接下來怎麼辦?”明仁繼續追問,“佛寺人都滿了,接下來怎麼辦?要怎麼撐過這段時間?這段時間要多久?” 住持:“此戰要打多久,這段時間就有多久。” 明仁說:“可你把佛門弟子都召回來了。本來人就不夠,你為什麼還要把他們都召回來?” “明仁,現在我們的身份敏感。”住持微微蹙眉,道:“要縮小範圍,只能兼顧到交界線上的鎮子了。我派人去建了木倉,中間都是隔離開來的,裡面放了藥草和食水,誰願意躲,誰便躲在裡面,至少可以解燃眉之急。” 明仁:“不派人去救人了嗎?” “師姐。”住持不說話,旁邊一個小和尚喪氣道:“你近些日子在山上,可能不知道。我們倒是想救人,可每一次,要麼被宏願人打,要麼被宏願人和法喜人一起打。也不敢只救法喜人,這樣謠言就更坐實了。當然,要是能救人,被打一打倒是也沒什麼,受一些皮肉之苦而已,平時練金鐘罩受的傷比這個重多了,可每次我們一出現,不知為什麼,矛盾總是更加激化,實在是沒辦法了,還不如不要出現。” 明仁:“可是……” 她想說的話噎在嗓子裡,上不去下不來。可是什麼,可是不能就這麼放著不管?可她能做什麼,她只下山了那麼一次,就造成了這樣的後果。 住持看著她,又道:“明仁,你記不記得,再過一月,本屆四方大戰就要開始了。” 四界現在實力差距已經拉大,上一屆大戰西界的成績就不算良好。佛門向來不爭勝,但不意味著對成績不在意。就算真的不在意,也有人會強迫他們在意。最近北界之人已經暗暗往這裡安插探子,想要估量一下佛門的實力情況了。 而毋庸置疑,明仁肯定是這次大戰的領頭人,按照常理來說,她必須要在一個月內晉升,要去大戰的弟子養精蓄銳,保留實力,爭取突破——無論如何,都不該損耗在山下,被一群殺紅了眼的難民打來打去。 怎麼會這麼倒黴?怎麼會這麼不巧?可倒黴又不是來串門的二姑媽,看到家裡有別的客人就自覺離開。又是外患,又是內憂,西界若是這次沒能表現好,可能引來的是比兩國交戰還要大的禍患,可…… 雲閒道:“八十年前那屆四方大戰,是明光大師參加的吧。” 祁執業道:“……是。” 明仁最終還是沒有去。 眾人面色沉重,已經知道了結局,再往前看,心情更是低落。 明仁如此聰穎,怎麼會聽不懂住持話裡的意思,但她握著腰間那枚芳菲送的香囊,就想到南山鎮乃至全國都處在水火之中。不知道對方怎麼樣了,逃走了沒有,可兩國有無數個芳菲這樣的少女,難道自己真的能這樣就當做看不見嗎?能半個月後就這麼前往四方秘境,回來之後便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風平浪靜了嗎? 住持似是見她猶豫,語氣更重:“明仁,你勿要再管此事了!” 明仁的指尖把香囊按緊,她低頭道:“……我知道了。” 明仁這種性格,說“我知道了”和“好的”,完全是兩種意思。她才十九歲,少年總覺得自己可以擺平一切問題,所以她偷偷拿著蓮花棍,還是下了山。 既然她作為佛門的下一任住持,不可以出手,和尚身份敏感,會遭人誤解,那她不露面總可以了吧? 於是明仁下了山,直奔佛寺而去。 佛門的人已經撤離了,只有粗糙的木倉立在佛寺之外,裡面放著乾淨的食物和水,還有一些應急的藥物。有人來來去去,偶爾有小沙彌行色匆匆地往這裡添補物資,說來奇怪,明明是來救人的,現在看上去卻跟做賊一樣。 佛寺外的木倉像一個個傘頂,裡面已經待滿了人。這是佛門弟子用靈氣加快建的,還在外施了保護罩,免得裡頭的人被放火燒死。 木倉裡空間狹小,但好歹能遮風擋雨,互相看不到彼此,竟然比當初佛門弟子在此調停還要平靜多了,雖然只是短暫的平靜。明仁心情終於好了些,但很快又低落下來。 木倉再怎麼多,也住不了百分之一的人。那些行動不便的人能找到這裡來嗎?這裡也只是暫時能夠待一段日子的場所,這場戰役真的很快便能結束嗎? 和平總是短暫的,突然,佛寺旁又傳來一聲慘叫,一人頭破血流地跑到木倉之前,喊道:“殺人了!!有沒有人救救我?開門,誰開門讓我進去啊!” 竟然又是上次那個瘦弱的男子,只是他的女兒不知去了哪裡。 可不論他怎麼喊,木倉內一道門都沒開。那也是自然,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還有空去救別人?再者說,誰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就為了害人? 明仁眉頭一皺,躲到了佛寺那道佛像之後。 那男子無路可逃,直直被逼到了佛寺之內,追他的人一身血氣,悶不做聲,看上去是和之前那死在明仁手上的大漢一個陣營的,明仁心中一痛,但現在已經管不了這到底是宏願還是法喜的人了,她一視同仁,一掌將那大漢打出了佛寺之外! 她沒下殺手,只是將人打得動彈不得。 瘦弱男子驚疑不定,環顧四周,佛寺內空無一人,只有佛像垂眸不語。 另一個大漢又撲過來,佛像手上金光一閃,大漢又滾了出去,和方才那人摔到一起,成了筷子兄弟。 只要他們想進佛寺之內,便會被毫不留情地彈出去。 木倉的門終於打開了。先是一扇,又是一扇,瘦弱男子狂喜地不斷在佛像之前叩頭,高呼道:“顯靈了!!菩薩顯靈了!!!” 眾人麻木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點希冀之光。 明仁似乎找到了能讓她心安些的道路。 這些天,她一有時間就會在各個佛寺內巡邏。只要一有人相殺,她就用這樣的法子進行阻攔。不論是哪國人,只要誰先動手,誰就會被“佛像顯靈”,進行降罰。 效果也看起來的確很好。眾人開始相信,佛寺之內有勘察罪惡的神靈駐守,無論是誰都不可以在那裡舞刀弄槍。也開始逐漸有人往佛寺裡遷移了,還有人甚至把床和被褥都背到佛像腳下,一整天都不曾離開。 風雨飄搖的家已經不是家了,至少這裡能讓他們感到一絲安全。有些人甚至把自己的口糧剋扣下來,先擺在佛前的供桌之上,等快壞了再拿回來吃掉裹腹。 這讓明仁也逐漸從低落中振作起來。她甚至想,自己之前為什麼會覺得這些人不值得救?明明只要好好對待,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善心結善果,自然是該如此的。 她是如此的感到振奮,卯足了勁在佛寺內保護民眾,甚至根本聽不進去住持三番五次囑咐她千萬不要再插手此事,直到某一天,她發覺供桌上多了一塊黃金。 戰亂之中,黃金是最保值的貨幣了,為什麼會放在這裡?明仁疑惑地停在佛寺中。難道是覺得真有神靈會幫忙保守嗎?就這麼放在桌上,很容易被人拿了去。 於是明仁守在這裡,沒等到形形色色的面孔,反倒又看到了那個瘦弱的男子。 他現在神采飛揚,還在不斷和人說自己是如何如何看到“菩薩顯靈”,身邊跟著的“女兒”卻換了一個,也是懵懵懂懂的幼童。 明仁察覺到了有些不對。 那人意氣風發,道:“都說了,佛祖吶,也是要吃飯的!你們天天往這上面供這菜葉子爛饅頭的,誰要吃?誰愛吃?要供就供點好的,佛才肯幫你啊。” 其他人道:“佛祖慈悲,怎麼可能有分別心?” “沒分別心?你看看佛門弟子,再說這話吧。”那瘦弱男子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你們不會都不知道吧?剛打起來那會兒,佛門住持就去了國主那,跟我們國主商量了事呢。” 佛像背後的明仁一驚,遍體生寒。 沒有……沒有!怎麼可以胡言亂語!!不能讓他再說了!! 她靈氣尚未發出去,就攥回了手裡。 她若是現在出手,絕對會暴露! 那人洋洋得意,將自以為的事情昭告天下:“我們國主答應,若是能合作,便給佛門捐一尊二十米高的金像!!二十米,你知道什麼概念嗎?你全家祖祖輩輩泥腿子不要命地在地裡刨,怕是也刨不出半個小拇指!” 這已然超過了眾流民的想象力。 他們對於皇城之人的生活之嚮往,僅限於東宮娘娘烙大餅,怎麼能想得出二十米的金像得花多少錢,得掙多少輩子? “原來是這樣啊……” “難怪。我說那群禿驢,平時天天坐在山上不問世事,現在哪有這麼好心。” “也正常,無功不受祿啊,二十米金像,我們交的稅賣的糧都填了不少在裡面,住持都快肥的流油了吧。呵呵!幫我們是理所當然,不幫我們,只能說是狼心狗肺了!” 明仁只覺得自己不能再聽下去了,她飛快地離開,回山,途中又經過那道門前放著魯班凳的平房。門仍是緊閉著,裡頭人影晃動,落在窗邊,那家人沒事。 沒事就好。 她突然很想走進去看看,但她還是沒有。 空間再一次停滯,此時的明仁明明有兩個選擇,其一,回到佛寺,她便可以聽到接下來的話,或許之後事情便不會變成那樣;其二,走進去。把這家人帶離。 可她仍是一去不回地奔向了佛門的長階。 紡車還在吱吱呀呀地轉,那人還在得意洋洋地繼續: “你說我是為什麼被救了兩次?我看上去沒錢?蠢不蠢,這世界上多的是金子買不到的東西!” “我後來想了想,可能是這樣。那時候我帶的那女娃,在寺廟那兒磕破了頭。血啊,彙集五行精華……你先別急,我跟你說,那可不是普通的女娃。那是五行屬陰的,我不知道找了多久才找到那一個!皇城裡多少達官貴人搶著要,說是能幫忙升官呢,現在雖說破相了,我也因禍得福了。……我在胡扯?都跟你說了,佛祖也要吃飯的啊!” “……” - 沒過幾日,宏願國僅存的佛寺供桌上出現了珍貴的書畫。 珠寶。上面染著血跡,不知道是從誰耳朵上扯下來的。 金子,銀子。 供佛講究的是乾淨整潔,心存禮遇,就算只是供路邊摘下來的野果子都很好,從來跟排場就沒有關係。 明仁開始慌張了。 住持還是發現了此事,他派人下去調查了流言,第一次對明仁發了那樣的火。 但明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氣自己,還是在氣其他事情,因為住持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你沒錯,但是……”。 她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可她好像真的做錯了。 佛門開始關停佛寺,只開木倉,拒絕任何信眾上供,禁止明仁下山,召回所有佛門弟子,但沒有用。 神像不再“顯靈”,不再庇護信眾,兩國人都覺得是自己給的不夠多。 什麼?佛祖沒有分別心?放屁!那為什麼佛門眾人一開始要幫法喜?還不是因為那二十米的金像! 金子珠寶不夠,那就去搶。 明仁焦躁到無法修煉,總覺得心中如火在燒,可那一天終於來了。 有人依葫蘆畫瓢,去找了所謂五行屬陰的孩童,取了血,放在佛寺之外。 這對佛門來說簡直是天大的侮辱!供奉什麼東西才要血肉,為什麼要把這種東西放在佛寺之外?!這些人想要戰爭勝利,已經快要魔怔,什麼辦法都想得出來了! 拒絕沒有用,嚴令禁止沒有用,甚至另一個國主偷偷來了佛門,許諾出比法喜還要更高的金像,被住持趕出門外的時候,仍是不信:“你們倒是直說,有多少說多少,沒事,我宏願出的起!三十米?四十米?我把寺廟都用金子搭行不行!!只要能勝,隔壁半個國家十年出產的金子都是你們的,這還不夠??” 不夠,還是不夠。不由分說,原來這才是他們所信的“佛”。 沒有人責怪明仁,可明仁混沌地坐在蓮臺之上,已經不知道度過了幾天。她又做錯了,是她又錯了。她不斷地在想,現在是什麼情況了?她又害死人了嗎? 不行。她要下山。 她現在就要下山!這一次,她什麼都不做,她只是看著,她什麼都不會做了。 她要下山,拼了命地往下跑,誰都攔不住。住持在一片驚聲中,無奈地垂下了頭。 眾人跟著明仁,兩邊狂風呼嘯,少年明仁的眼淚落在風裡,像雨一樣冰冷,她到了西山鎮的佛寺,迎面又是一群人在殘殺,人頭骨碌碌掉到地上。即使說了多少次,她什麼都不會做,可明仁還是做不到看著人這麼去死,她下意識一掌,將那人打出寺外。 獲救之人看著佛像,片刻寂靜後,發出一種狂喜到不似人類的聲音:“賭對了!!!我就說了吧!!!我就說了,這樣會顯靈的!!你們看啊!!!” 身旁眾人也跟著歡呼:“真的!!是真的!!!” 雲閒看向他懷裡那塊布包,頓時呼吸一滯。 ……布包裡,躺著人的眼珠,還有一雙佈滿老繭的手。 血肉模糊。 明仁藏著血絲的眼睛看著那布包,整個人都已經快僵住了。 不,她不想聽。她不想看到,不要說,不要說出來!! “這可是鎮裡眼最利的繡娘和手最精巧的木匠!!”那熟悉的瘦弱面孔上滿是得意之色,咋舌道:“就是那個女兒真是難纏,這不是沒想要他們的命嗎?!” 明仁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眼淚順著臉頰滾滾淌下來。 她救的是誰?她救了,救了這樣的人。這樣的惡人!從一開始,一次,兩次,三次。他早就該死了,卻在她手下一次又一次地活下來,然後現在,現在……害死了一個,兩個,無數個人。 如果她一開始就不要出手,就不要救下他,是不是後來的所有事都不會發生??是不是事情就不會這樣,是她的錯。她做錯了!都是她的錯,她不該。她早就該讓他去死了!! 雲閒看著明仁睜眼,看著她一道金光過去,麻木不仁地將那人一擊斃命。 再看著她轉身,朝熟悉的平房奔去。 “不要去!” “回頭!” 分不清究竟是哪裡傳來的聲音,明仁狂奔到平房裡,魯班凳早已翻了,織布機上全是零零星星的血跡。 屋內的繡娘和木匠已經成為了最初雲閒看到的模樣。才多久的戰爭,二人原本只是微微染霜的鬢髮就已經盡數變白,臉上滿是驚懼痛苦之色,芳菲懸在樑上,已經沒了氣息。 桌上還供著小小的木佛像,香囊被扯掉了一半,裡頭芳菲採的花花草草漏在外面,被踩的凌亂。 明仁站在門外,竟是不敢走進去。 她已經快要崩潰了。 因為佛說,要沒有分別心。所以她救下了殺人無數的惡人,害死了無辜淳樸的善人。一路過來,那些村民死的死,逃的逃,真正在戰爭中活到現在的,被她救下的,全都是……不,或許不是。但她已經分辨不出來了。因為佛說,要廣澤大愛。所以她不管被如何中傷,都要救人。可無論怎麼做,無論怎麼做都是這樣的結果,她錯了。去死,明明只有那些參與戰爭的人該死,明明只有那些對同類痛下殺手的人該死,憑什麼,到最後死的全是無辜的人?? 明仁把眼淚擦乾,將三人的屍體埋起來。 整個心魔空間已經變得模糊扭曲,眾人看到芳菲面目青白地對明仁說:“這不是你的錯呀。” 明仁說:“你怪我嗎?” 芳菲:“你也沒有辦法。” 明仁:“你也覺得,我如果一開始就不出手,那你就不會死嗎?” 芳菲連忙道:“不對。不對,明仁,你不要這樣想。我是被那個人害死的,不是被你害死的。” 眾人看著芳菲的嘴一張一合,卻沒了聲音,最後只聽到細細弱弱的一聲“可是真的好痛啊”。 明仁上山,又見到了住持。可住持的臉也看不清了,所有人的臉都看不清了,好像都長著一張痛苦的臉,她分不清了。 明仁說:“我錯了。是我錯了。” “明仁。”住持道:“這世上,不是什麼事情都可以用錯或者對來分的。你沒有錯,只是……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又是這句話。 她錯了,她明明有錯,她大錯特錯。 明仁問:“一開始就袖手旁觀,才是對的嗎?” 住持說:“不是對的。但,是最好的。明仁,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以後,也要統領整個佛門。你要做的選擇,不是最對的,也要是最好的。” 明仁:“可是……” “是我錯了,一開始便不該讓你插手,不該讓你下山,我最不該的,就是嘗試過去阻止。”住持第一次打斷了她的話,語氣中帶有顫意:“明仁,我們已經沒有辦法了。” 明仁終於看清了住持的臉。這是一張垂垂老矣的臉,面上飽經風霜,眼睛已經快要混濁了。住持的壽數快要盡了,她生到十九歲,第一次看到了住持面上的無力。 “要如何阻止一場必定會發生的戰役?”住持說:“就像你無法阻止一座山崩塌。你可以去收拾之後的殘亂,但你無法抑制這一切發生。” “可是,可是……”明仁慌張道:“□□,這是人禍啊!如果我不出手,不殺那個宏願人。或者,我不要去佛寺裡裝作降罰,再或者一開始,那兩家搶田畊的時候,那個人不要揮出那個鋤頭,明明有很多次機會,可是……” 住持只是緩緩搖頭。 他悲嘆道:“明仁,你別再想了!” 落到明仁耳中,這句話卻生出了別的意思,讓她從此人生改寫的暗語。 “明仁,你想得到更好的方法嗎?”住持說: “如果想不到,那就是,你的錯。” 接下來的畫面愈發混亂,根本看不清始末,次序顛倒,蒙上一層血色。有魔在她耳邊說話,“未有苦海何有佛?”“信仰崩塌了?不,不用崩塌,你只需要改正它”“我有辦法,只看你願不願學”;她打傷三十三弟子,下山叛逃;她抓了好多人,包括那兩個國主。她回到父母家,開始嘗試抽出大惡人心中的惡意,只留下善的一面;她要讓他們只要一有殺意就會暴斃身亡。第一次,失敗。第二次,失敗。第三次,還是失敗。 可不知為什麼,失敗的那些人全都不見了。她明明沒有處理,為什麼不見了? 算了,不重要。 就像戰爭一樣,誰輸了,誰贏了,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失敗的日子好像很久,又好像很快,明仁把自己全部的天賦都用在了結合兩種功法上,終於,在失敗了將近十幾個人後,她終於成功了。 她欣喜若狂,將那個性情大變的人放回家,但放回家不意味著結束,他已經犯下血債,三十歲必須去死。 年邁的雙親看著她,神情複雜。 當晚,明仁聽見房外雙親的聲音,不遠不近,模模糊糊。 “不能再這樣下去……”“潤清去哪了?”“得死……”“沒有辦法……”“殺了……” 母親的腳步在修真者的耳中宛如驚雷,她木然睜著眼睛,在漆黑的房間中,感到枕頭壓到了自己的臉上。 接下來,雙親都去世了。明仁的下一個實驗也失敗了,但她這次發現,三個人的身體都沒有消失。 原來之前,那些人都被父母處理掉了。 她卻仍站在原地,看著,半晌後,突然篤定道:“這是天罰。” “不是我殺的。我沒有殺人,我在救人。我在找能救下來所有人的辦法,為什麼你們就是不懂??為什麼,為什麼你們想要殺我!!我說過了,我說過了的!!不可以有殺意,不可以!!!我是不是早就告訴你們了?!!” “這是,天罰。是上天在懲罰。不是我,不是任何一個人,所有人都一樣。” “我一視同仁。我,一視同仁,所以,所以,必須……” 她背後生出黑氣,血紅色枝條蠕動,如血色蓮花。 終於,面目全非。 早已開始崩壞的心魔空間瞬間開始劇烈震顫,回到此前一個又一個可以選擇的節點,但明仁像是幾十年來不知走了多少遍,無論如何選擇,無論如何逃避,最後的結果仍是一樣,像是掙脫不出的宿命,雲閒一行人差點被直接甩出祁執業靈臺,雲閒抱住穩如泰山的姬融雪大腿,痛苦道:“怎麼都沒人注意到啊?!還有,那個魔是誰啊?!聖女,你認不認識?!真是做大孽了!!” 雖說明仁必然會走火入魔,但若是沒有那個魔在其中推波助瀾,她根本不會是現在這樣!而且之前的事也太巧合了,沒有這玩意在攪屎絕不可能! 喬靈珊都快哭了:“太慘了,明仁前輩……啊!!” 風燁飆淚:“嗚啊啊啊啊!!” 薛靈秀抬頭看天,用力眨了下眼睛。 女默男淚,雲閒雖然覺得心裡堵到快說不出話,但還是有要緊事要幹,她們不是來窺探人家明仁前輩隱私的,是要真刀真槍幹架的啊!! 要將明仁前輩逼出祁執業的身體,就必須要加劇她心魔的混亂,讓她從內部直接崩塌,如果能傷到最好,傷不到……只能關門放明光大師了! 明仁——不,現在的笑面佛陀,絕對不可以留! 已經不能再混亂了,雲閒在膨脹的血霧中,看到了心魔的內核,道:“即墨姝!祁執業!快點!!” 即墨姝祭出本命法寶,雙手成印,滔天黑光頓時盡出,半晌才反應過來:“……誰讓你叫我大名的?” 祁執業緊隨其後,佛蓮盡展,兩人都不知道雲閒要幹什麼,但她一叫,就下意識出手了。雲閒地板燙腳似的竄到前面去,他這才發覺是個光屁股小藍人,登時唇角一陣抽動,不知該不該看。 雖說也沒什麼好看的,就是個四肢又短又圓的簡筆畫形象。 “祁兄,你那是什麼表情!”雲閒將一佛一魔兩道光波捏到一起,強行混合,怒道:“你低頭看看你自己吧!” 祁執業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是個黃金饅頭:“…………” 他剛剛一直就這個樣子?! 先不管了,雲閒將兩者強行混好,終於,朝若隱若現的內核爆射而去,直直擊打在上頭,瞬間,笑面佛陀發出一聲尖利的慘叫! 不得不說,這兩種真是一脈相承地互相嫌棄,掙扎到她差點脫手,但笑面佛陀現在情形不同,她自然也要以相同屬性的靈氣方能對待。 果然,有效! 笑面佛陀本就混亂的神識幾乎要被切割成兩份,這是人難以承受的痛苦,她再也無法保持現在這個形態,而是從祁執業靈臺之中瞬間掉出。 元嬰期開始,靈府中生出元嬰,比較脆弱,直到分神期,元嬰才開始與神識互相融合,稱為元神。 元神雖然不如元嬰那般脆弱,但畢竟和本體還是有著實力差距的,但看來,笑面佛陀經過幾十年的心魔冶煉,元神也凝固到了一種恐怖的地步。 明光大師在外面等到腳痠,都想坐下來會兒了,就在這時,祁執業腦殼突然噼裡啪啦爆響,先是一隻不知什麼東西飛了出來,然後便是那幾只五顏六色的神識小人,迅速竄回自己身體裡。 雲閒猛然鯉魚打挺,明光道:“阿彌陀佛,雲小友……” “別阿了!”雲閒指著天,道:“這個重要!!” 半空之中,笑面佛陀失去了本體掩蓋,終於露出了她的本相。 一張慈祥人臉之後,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鋪天蓋地的蠕動血紅色枝條,正在活物似的找尋人的耳道,找準機會便要侵入。 明光愣住了。 這是……明仁嗎?? “對,是。”雲閒道:“她現在已經徹底入魔了,我們必須——” 話音方落,笑面佛陀便尖嘯一聲,本就遼闊的蓮座範圍再一次極速擴張,直直碾壓過了山頭,範圍之內不論修真者還是普通人,全都瞬間呆滯,朝中心聚攏而來。 已經沒地方下腳了,是人都知道本能逃開了,但這些人還在不停湧動,如朝聖一般狂熱吶喊: “三界如火宅!煉獄佛陀現!” 聲浪鋪開,無數靈氣順著枝條湧入笑面佛陀體內,雲閒人給看傻了:“怎麼還這麼強啊???” 姬融雪:“我覺得我們一起上也還是打不過。” 即墨姝:“廢話啊!讓那個老禿驢去先!!要不是佛門那麼嘰嘰歪歪瞻前顧後,能成現在這樣??” 祁執業:“難道不是那個魔修從中作梗?!孰是孰非你分清楚!” 喬靈珊崩潰道:“你們別甩鍋了!!都有錯都有錯!!喂,風燁?!你不是不暈血了嗎?!” 薛靈秀一探脈搏,簡短道:“太傷心,暫時休克。” “……”這不就是哭暈過去了嗎! “雲小友,你有所不知。”明光選擇性忽略攻擊性暱稱,道:“若是巔峰時期,範圍絕不止這麼點。” 合體期大能翻江倒海不在話下,現在已經被削弱了非常多了! 雲閒看著這遼闊到看不到邊界的範圍,傻眼:“……這叫,這麼點??” 親孃啊,這是在北界!不是在西界!嚴格來說,這還是別人的地盤啊! 說誰誰到,好久沒見的柳暉察覺到這邊動靜,領著人就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一看到雲閒,新仇舊恨就湧了上來:“你還敢來北界??!找死——” 雲閒指了指上面。 柳暉下意識抬頭一看:“……” 這,什麼,東西。 感覺找死的好像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