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蹦迪 作品

第92章 梵心逆蓮(六)[二合一]

 # 92 老奶奶眼眶黑洞洞一片, 但視線卻依舊祥和地牢牢定在眾人方向上,困惑道:“怎麼了?” “……”姬融雪微不可見地磕巴了一下,卻還是冷靜傳音道:“她還是人。” “是人不錯,體內好像還有靈根。”但修為大概是老年人練了強身健體的程度, 雲閒深吸一口氣, 道:“所以她看不見?才不覺得奇怪?” 風燁:“看不見怎麼知道我們站在這裡……” 只有薛靈秀看上去還算淡定, 畢竟職業原因,他對這些接受能力一直都比較強:“失明已久的人, 耳力會較為敏銳。她大概是聽到了我們的聲音。” 老奶奶站在那,怔怔問:“孩子們不是找來這裡的嗎?難道是因為我長的嚇人?” 她說著說著, 神色還有些落寞。不得不說, 如果這真是什麼妖魔鬼怪,也扮得太像了些,臉上的神情就如那些一年半個月見不著孩子的老人一般,若不是沒有眼睛, 雲閒大概會覺得有些心酸。 老奶奶又委屈道:“失去雙眼並不是災難,是我主動為之,這樣不會以貌取人,生出分別心, 對修佛更有幫助。” 雲閒:“……”解釋之後更嚇人了好嗎!! 等等, 她好像發現了一件事。 自始至終,除卻呼吸之外,眾人並無出聲。老奶奶是怎麼知道面前的都是年輕人? 姬融雪應該也意識到了這件事, 雲閒意識到了她意識到了,趕忙傳音道:“大小姐, 淡定!指甲勾到我衣服了!” 祁執業向前半步, 凝目問:“此處何處?” 老奶奶笑了:“向前一步, 便是蓮座。” 祁執業:“何為蓮座?” 老奶奶毫不遲疑:“眾生嚮往,無苦之地。” 雲閒和眾人皆在背後屏聲靜氣,還以為祁執業要跟這老奶奶二話不說先辯論一番,什麼“你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眾生皆苦萬世熔爐”等等哲學問題,結果祁執業聽完之後,滿臉不爽地回頭一指:“那就是這沒錯了。” 眾人:“…………” 感情你在對門牌號啊!!摔!! 雲閒定了定神,垂眼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佛像。明光大師將這木製佛像給她的時候並沒有多說什麼,只道要保管好。 木製佛像刻得粗糙,甚至分不清男女相,只些微看得清慈悲五官,但現在,金光熄滅,佛像面上竟隱隱約約有怒目之態。 “好了。”雲閒示意眾人再檢查一下自己的武器都藏好沒,方抬頭道:“走吧。” “……” 眾人排著隊跟著奶奶往羊腸小道里走,祁執業在最前方,姬融雪墊後。 “大師兄說的‘門’,大概便是這個入口。”雲閒回身,最後一個人踏進後,景色就驟然一變,荒郊、破廟,全都變成了荒草連天,一片枯黃蕭瑟,“能把結界做到這種地步,笑面佛陀實力深不可測。” 這又讓她想到了一件事。 之前那唐靈國的大擺鍾——實在對不住,但云閒直到最後都不知他大名叫什麼,只能暫時用最有記憶點的暱稱來稱呼,也曾經設立過一個不出不進的結界,這不是他一個分神期能輕易使出來的能為。 能開闢如此大的一個空間,並能隨意遊走藏匿,現在蓮座的結界,反倒和神秘的魔教總壇似乎有相似之處。 雲閒想到魔教,就想到即墨姝。也不知她到了哪裡,現在又在做什麼。 但出乎意料的,沿著道路走近,一行人面前的場景真是安詳淳樸,和小芳姑娘說得大差不差。四面是秋黃的田野,稻草人立在中央,肩上歇著幾隻膽大包天的烏鴉,溫和秋風掃過臉頰,冒著炊煙的房屋前,幾個老人坐在涼凳上閒話家常,孩童們承歡膝下,正抓著蟲子玩。 畫面看上去很溫馨,並沒有人再未經允許擅自出現缺胳膊少腿現象,一個老奶奶正含辛茹苦地教育自己的孫輩們:“不可以抓螞蟻,快把它放了。平時行走時也要注意腳下,萬萬不能踩死了它,萬物皆有靈,你們要記住這一點。” 小孩們流著鼻涕,恍然大悟道:“奶奶,我們明白了。我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然後幾人對視,相視一笑。 天倫之樂,其樂融融。 但云閒懷疑這幾人在進蓮座之前壓根不認識。因為“奶奶”就算年紀大了,也能看出從前是大眼睛雙眼皮,骨架生的勻稱,這群小孩長相差異極大,渾身上下就沒有哪一點是跟她相似的,而且眾人的對話也不知怎的,透露出一種演戲般的虛假僵硬感。或者,換一個詞來形容,就是過於理想了。 想當年雲琅要她坐下來多背會書她都能和人大戰三百回合,一個小孩這麼聽話還說得過去,怎麼可能大家都這麼聽話? 小道另一頭,兩個農戶正在互相激烈推拒: “我這邊退一寸就是了,我這邊退!別跟我商量,不用!” “那怎麼能行?上一次蓋房還是你幫的我家!劉簡,咱們是兄弟,別計較這麼多!這次必須我退!” 二人像是在為各自的土地邊界而爭執,不過一般人爭的是誰進一寸,二人爭的是誰退一寸,不管語氣多麼急切,臉上的笑意就如同焊上了般紋絲不變,雲閒朝他們身後看去,一怔。 薛靈秀傳音道:“風花。” 連綿土地種滿風花,未成熟的風花看上去和普通作物無甚區別,只是隱隱散發著具有毒氣的奇香,爭執二人就沐浴在這奇香中,面色一片青黑,自己卻渾然不覺。 走過屋舍田野,再往前進,遠遠便能看見一座極為恢宏的佛廟,不由讓人仰頭觀視。亭臺軒榭,流水潺潺,隱約有白霧環繞,宛若仙境,和方才眾人在荒郊內看到的破廟是天壤之別。 只是這佛廟的大門緊閉,抬眼只能看見越過院牆的樹冠,幾棵菩提樹靜靜立在院內,枝椏風吹不動,靜極雅極。 雲閒:“……一般情況下,寺廟也是白天開門的吧。” 祁執業:“不是開門,是開山。” 真不愧逆佛之名,難道連開門時間都要反著來,也就在此時,老奶奶終於顫巍巍停住了步伐,轉身親切道:“諸位來到此地,定是有緣之人,何不留下來住幾天再走?” 姬融雪道:“現在原路返回還能出去麼?” 老奶奶突兀撓頭:“對不住,老人家有點耳背,聽不清你在說什麼。” “……”突然有一種羊入虎口之感,喬靈珊將自己的劍再往兜裡藏了藏,道:“那,我們又要住哪裡呢?這附近看上去都是田家,若是要住進別人家裡,也太麻煩人了吧。” 老奶奶笑道:“都是兄弟姐妹,何來麻煩?” 幾個放飛蝴蝶的小孩沒看路,跌跌撞撞跑過來,見著了眾人,笑容燦爛:“又有新的哥哥姐姐了嗎?會走嗎?” 老奶奶摸摸眾小孩的頭,老臉上重又浮出慈愛意味:“這次的哥哥姐姐不會走了。” 雲閒微微蹙眉,問:“走?哥哥姐姐們回去了麼?” 孩子們天真爛漫道:“沒有呀。” 雲閒又問:“那你為什麼說他們走了?” 孩子們嘻嘻哈哈笑起來:“因為我們再也沒有見到他們了呀!” 雲閒觀察四周,發覺視野所至之處,所有原住民都不約而同停下動作,面朝著自己,笑意盎然。 並不說話,也不攀談,只是不斷地笑,恍然看去,所有人嘴角掀起的弧度、眼皮半斂的程度,全都一模一樣,如同模板般的假面,以一種生硬地方式套在了眾人面上。 不得不說,在雲閒看來,笑面佛陀要是故意這麼嚇人,就俗了,而且還顯得整個人一下子很沒品。但是目前對其的瞭解看來,最可怕的是,笑面佛陀本人似乎不覺得這樣很嚇人,並且覺得這非常美好。也不知道是什麼審美。 姬融雪:“……” 雲閒拍拍她,苦口婆心:“大小姐,你是不是有點後悔來這裡了。但其實也還好,你要想想,要是去唐靈國就更可怕了,那裡都是什麼頭髮什麼眼珠什麼靈體的,長得很不禮貌,這裡的好歹還都是人族啊。” “人的不徹底,那便不算人。”姬融雪靜靜道:“這老太太說她只是覺得以貌取人會讓她生出分別心,於是把自己的眼睛挖掉了。先不說這個理由能不能成立,就算成立,這個切口如此圓滑整齊,不殘存一絲血肉,用勺子挖西瓜都挖不出來這麼圓的。” 雲閒閉眼:“你太會描述了!” 喬靈珊震驚:“大小姐,你觀察得如此仔細麼?我以為你都怕到快躲起來了。” “怕和躲起來沒有必然聯繫。”姬融雪冷酷道:“我又不是風燁。” 風燁弱弱:“怎麼又關我事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論如何,先順著走吧。老奶奶並未有要帶一行人去參觀佛廟的意圖,而是徑直帶著人繞過了院牆,走進一間極其廣闊的院子中。 轉瞬間已是黃昏,夕陽垂暮,風也泛寒。 這院子看上去有點像是大戶人家的下人房,不僅樸素,而且簡陋,外頭的牆皮上泛著青苔,也沒有人去鏟。幾間只點了油燈的昏暗屋子裡頭人影憧憧,不斷映出扭動的影子,像是裡頭塞了不少人,但在眾人步入之時,院子裡只餘下輕輕的水流聲。 “最近幾日來蓮座求佛之人甚多,鄉舍已經住不下了,佛陀宅心仁厚,特意在寺外開闢了這個場所以供居住。”老奶奶走得很慢,但沒有一個人超過她,都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後聽她解釋,“此地離佛廟甚近,早晚都能聽到鐘聲,深受禪意薰陶,其他人可羨慕壞了,要知道,這種福氣可是很少有的。” 風燁又傳音吐槽:“薰陶,薰陶得牆皮都掉了。這福氣給誰誰要。” 喬靈珊驚歎:“我數了下,那麼小一個屋子裡塞了不下十個人!這要是有一個人晚上打呼嚕,還怎麼睡?” 雲閒賤兮兮道:“靈珊,你是不是不知道你自己睡覺也會磨牙?” 姬融雪羨慕道:“你們感情真好。我都沒和別人一起睡過。” 喬靈珊漲紅了臉:“……我哪有啊!!” 也不知她否認的是睡覺磨牙還是感情好。 嘰嘰喳喳,薛靈秀真是再也無法容忍這堆熊孩子每次都拉小群當面傳音的行為,怒道:“現在連笑面佛陀都沒見到,就開始放鬆了?都給我認真點!” 耳根瞬間清淨了。 “你們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正好撞上了後日佛陀親自為具德上師舉行葬禮。”老奶奶一路將一行人帶至了最後一道房間,又絮絮叨叨道:“只要受了佛陀廣澤,離開悟也就不遠了。只要,你們這兩日不要犯錯,千萬不要犯錯,就可以入殿一同見證……” 雲閒驚鴻一瞥,發覺路過的隔壁房內一片死寂,窗邊的影子仍是微微晃動,似乎在固執地看著路過之人。 終於,老奶奶將塵封的門打開,道:“到了。你們這幾日,就暫且住在這裡吧。” 薛靈秀的臉色頓時比方才一進來時還要難看個千百倍。 不為別的,因為這屋內實在不像是住過人的樣子,比雲閒一開始去四方大戰住的那破院子也是不相上下,平分秋色,四處都是蛛網灰塵,除了一張三條腿的破桌,兩三個蒲團,地上一張大通鋪,連個被子都沒有,除此之外竟是家徒四壁,比雲閒剛睡醒的腦袋還要空蕩蕩。 “等等,奶奶。”雲閒上前一步,愕然道:“我們,全部都住在這裡?” 老奶奶茫然地用黑眼眶看她:“怎麼了?是地方不夠大嗎?” 通鋪自然是夠大,雲閒在上面滾三圈都滾不到尾。 “雖然我不是很在意這個,但是。”雲閒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一旁的風燁,道:“我,女的。他,男的。按理來說,是不是不能一起住。” 就算是佛廟中,比丘尼和和尚也是不能同吃同住的,這是規矩。 老奶奶並無遲疑:“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何必在意這個。” “……好吧,您說得對。”事急從權,眾人不分散也更利於行動,那還正好,雲閒看了眼已經開始皺著眉頭狂做衛生的薛靈秀,道:“奶奶,明日我們需要做什麼嗎?” 她現在已經發現了,這類人的一個特點。 那就是看上去似乎很好說話,相當親善,也不會對你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但想要說服她們,絕無可能。不是因為固執,而是因為在她們的觀念裡,她們所說的話就如同人要喝水一般自然,天地運行之法則,若是雲閒要去跟她再多加解釋什麼“三歲不同席”,她也會用慈祥的眼眶看著自己,覺得這孩子真是說什麼傻話。 老奶奶貼心地將燭火點燃,手持柺杖,站在門前,燭火明滅,搖動著她身後矮小的黑影: “每日清晨,都有佛鐘響起。”她的神色似是變了,又似是沒變,語氣陡然生硬道:“在三聲佛鐘沒響起前,禁止出門。” - 黃昏也逐漸被侵蝕而進,六個人在這間屋子裡忙前忙後,終於把它收拾到能躺下休息的程度。 其實,如果薛靈秀不在,其餘五個人大概不會做這個活。髒不髒的再說,大不了坐下來用衣服披著湊合一晚,修真的人幾晚上不睡覺又不會出事,只是薛靈秀此人眼底容不得一粒沙子,甚至不收拾乾淨不讓雲閒坐地上。 大通鋪也用他儲物戒裡的布料鋪過了,雲閒嘆口氣,坐下,還是不懂。 “祁道友。”雲閒道:“這佛鐘有什麼講究?為什麼非得要響三聲佛鐘方能“出門?” “齋粥下堂、參禪完畢、早晚巡視或吃茶下床時,鐘鳴三聲。”祁執業想來也是一路思索良多,道:“但沒聽說過有不讓出門的慣例。” 雲閒說:“那看來,我們得找機會出去了。不過我看,這門也沒從外面鎖起來啊?她若真不想讓我們出去,把門鎖了不就好了。” 喬靈珊蹲在地上,把邊邊角角鋪好,“門鎖了你就出不去了嗎?哪怕是鐵門你都能啃個洞出去,老說這些。” 雲閒:“……” 喬靈珊似乎還在記恨自己戳破她睡覺磨牙一事,現在說話極富攻擊性。 外面的油燈驟然熄了,天地間黑暗一片,似乎是到了該就寢的時候,四周一片寂靜。怎麼回事,這平房就隔著一道薄薄的牆板,隔音按理來說很差才對,隔壁住了這麼多人,一點聲音都沒有? 難道晚上還有什麼事情要做? 薛靈秀在油燈下看見雲閒掛在劍柄上的外衣,又是額角一陣青筋跳動:“就一天,你把它弄得皺成這樣??” 雲閒睜眼說瞎話:“它本來就是皺的啊!你趕路趕了一天,衣服能不皺嗎?” 薛靈秀把自己的衣服給她看。平整如新,毫無灰塵。 “……”雲閒昏迷過去,“我先睡了,晚安。” 不管如何,先躺下吧。六人齊刷刷排排躺好,依次是: 雲閒、姬融雪、喬靈珊、風燁、薛靈秀、祁執業。 雖然按照這樣分,右邊那兩位肯定現在神色臭如狗屎,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只能先將就一下了。 雲閒把手交叉放在肚子上,道:“來吧,諸位都來談一談今日所獲。對了,循序漸進,先別說太不符合常理的事情,有人害怕。” “隔壁的那間房屋,裡面的人全是死的。”祁執業平鋪直敘道:“影子晃是因為吊在了懸樑上,我沒察覺到活人的氣息。” 姬融雪:“……” 雲閒感覺姬融雪在不著痕跡往自己這邊拱,被窩一下子暖烘烘起來,充滿了乾爽氣息,苦笑道:“……什麼時候死的,能看出來嗎?” 薛靈秀的聲音近了些:“很新鮮。” “也就是幾日前了。”雲閒思索道:“聽那堆小孩的口氣,似乎是說最近經常有人進來。合理揣測,是乾坤城最近失蹤的那些修士,可能便是吃了風花然後便被引到這裡來的。” 姬融雪趁亂拱到雲閒旁邊,心情平復不少,靜靜問:“頭懸樑?能看出來是自己吊上去的還是別人吊上去的麼?” 薛靈秀簡短扼要道:“我要先見到屍體才能判斷。” “你若要看,我明日把門劈了一起去。”姬融雪對屍體的接受能力比對老奶奶高多了,沉吟道:“方才她說,‘不犯錯’就可以參與後日的具德上師安葬會,如果屬實,我們便可以在那裡見到笑面佛陀本人,確定究竟和明仁前輩有何關係。” 喬靈珊說:“祁道友,具德上師是什麼意思?” 祁執業已然成為佛門詞典大全:“以真實菩提心行利益眾生,且無犯一百二十八條邪惡見和錯誤知見的僧侶。” 雲閒:“有沒有淺顯易懂的說法。” 祁執業簡單粗暴道:“不能犯錯,方能有此冠稱。” 不消說,就祁執業這樣的,犯戒如流水,連頭都不肯剃,肯定是不行了。一般能被稱作上師的,都是德高望重且令人心服口服之人,自己若是都會犯嗔,又如何去教導別人佛法。 具德上師的葬禮? 屋內一陣沉默,就在這時,祁執業又冷不丁道:“一路進來時那些村民,有好幾個不是人。” 姬融雪:“……” 她受夠了這一切。 “不是人是什麼意思?”雲閒淡定道:“若是靈體,我不會看不出來。” “不是靈體,近似靈體。”祁執業沉下神色,“我能分辨本源佛氣,就相當於,那些人像是用佛氣構建出來的幻影,只會按照單一指令行動。若是跟著這些幻影回家就能發覺,他們只會一動不動站在牆角,等到次日再按同樣的時間出行。” “為了什麼?” “不知。” 這種行為費時費力,對修為要求相當恐怖,笑面佛陀能用自己的本源佛氣創造出這麼多個栩栩如生的虛影,還能不斷維持這個結界內的運轉,當真應了這句話。 至少在這個領域中,她是絕對的掌控者,君臨天下。 寂靜中,薛靈秀看見一道身影坐起身,雲閒躡手躡腳地把宿遲給的那雙地階防禦小襪子給穿上了:“…………” 他真的受不了雲閒了。她剛才洗腳了沒有??不,好像連手都沒洗……臉都沒洗! 雲閒穿好襪子,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躺回去,道:“那明日我們先按照老奶奶說的去做,熟悉一下場所,次日,再參加那葬禮。不過,她說的‘不要犯錯’到底是指什麼……讓我不要犯錯,至少先告訴我什麼是錯什麼是對啊。” 她一邊抱怨著,一邊感覺自己的脖頸被什麼粗糙的東西輕輕剮蹭了一下。似乎是草紙的邊緣,被壓在鋪蓋下方,隨著她方才的動作挪了一些出來。 “嗯?”雲閒下意識伸手去撈,還當真撈出來了幾張寫滿了凌亂字跡的粗紙。姬融雪和她離得很近,也發出了類似困惑的聲音,“第、一、日。” 她伸手,指尖火光一閃,終於,在場的諸人都清晰地看到了字跡的內容。                             字跡從一開始的整齊,語氣輕快,到後來的狂亂瘋癲,幾乎快分辨不出這是同一人所寫,中間空白那面,角落裡重複痛苦地用筆觸描寫自己的名字,層層疊疊,但還能依稀看出,寫下這些筆記之人,名為“劉簡”。 風燁驚道:“啊!!我們一進來時,那兩個爭執的農戶,其中一個就叫做劉簡!!” 如果這紙條上信息屬實的話,那對面那個可能就是他早已‘死去’的同伴了。可,根本就看不出劉簡曾經是個元嬰期修士,修為已經降到了築基期不到,他就和那些佛氣構築出來的幻影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淳樸老實,彷彿從一開始就在蓮座出生,從未對這個世界有過任何懷疑。 雲閒拿紙的手微微顫抖:“………” 她想起之前明光大師拍木魚保證明仁前輩不會揍她,頓時一陣沒來由的想死。 啊!!揍她一頓吧!!乾脆打死她算了!這軟刀子割肉太難受了,唐靈國一開始都沒這樣! 就在此時,祁執業突然道:“你們聽到了嗎。” “聽到什麼?”雲閒聞言細細聽,戶外還是一片寂靜,只有輕輕風聲,莫名道:“什麼都沒聽到啊!” 喬靈珊也聽到了,凝重道:“我聽到有人在敲鐘,三下。” 風燁差點人事不省:“別嚇我!別嚇我好不好!啊啊啊啊啊!!點燈,誰點一下燈?怎麼沒人理我,算了我自己點……餵我旁邊怎麼都沒人啊??你們不要都往兩邊靠,我好害怕!薛兄!!喬姐姐!!救命啊!!” 薛靈秀和喬靈珊齊齊道:“誰說我往旁邊靠了?!” 混亂中,只有姬融雪沒聲音。可能已經人事不省了。 雪上加霜的是,雲閒雖然沒有聽到祁執業和喬靈珊所說的鐘聲,但她卻聽到了突兀的腳步聲。 像是兩個人,不,三隻腳?什麼,分辨不清楚。 小腳在地上篤篤前行,聽起來聲音太大,有點像是在拖行。開始於走廊的第一間屋子。難道是那個老奶奶?不,也不對。老奶奶走路的速度比這慢多了,也絕對沒有這麼風風火火。 雲閒低聲道:“準備了。” 靠在牆角的魁首開始微微錚鳴,示意自己隨時準備著,眾人也開始摸武器的摸武器,穿外衣的穿外衣,屏聲靜氣,嚴陣以待—— 那腳步聲卻在門外突兀地停住了。 朦朧月光之下,窗紙上印出了一個人形的影子。影子在燭火中時隱時現,變形扭曲,看不出究竟是什麼輪廓。 但這人卻沒有打開門。 只是看著。 安靜的空氣中,影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眾人在門縫之下看見了兩道陰影,那是一雙穿著豔紅繡花鞋的小腳。 霎時,“砰”一聲,破爛木門被直接推開,發出一聲巨響,雖然有所準備,但云閒還是被嚇得一抖,剛準備喚太平過來,就發覺脖子前蹭過了一團剛硬的茸毛。 不是吧,大小姐不會是嚇到露出什麼耳朵尾巴之類的吧,趕緊看不然虧了,雲閒下意識往下看,頓時沉默:“……” 她胸膛前,正埋著一個完整、碩大、且渾圓的獅子頭。是一整個,沒有任何二手中間商,沒有任何偷工減料!沒有茂盛的鬢毛,顫動的鬍鬚是白色的,耳朵更顯得短短圓圓兩個,正在不安地四處轉動,察覺到雲閒在看她,姬融雪抬頭,黑色鼻頭嚇得一片乾燥,嘴都差點忘記合起來。 一人一獅對視一瞬,雲閒竟然從那雙碧綠的冷冽獸眼中看出了生動的尷尬色彩。 喬靈珊想往旁邊靠,結果靠了個空,再一看,一個大獅子後腦勺小雞崽似的縮在雲閒懷裡,頓時差點噴笑出聲,但她畢竟和姬融雪還不太熟,不好光明正大嘲笑,再說,現在也不是看這個的時候—— 大開的房門中間,站著不久前才送一行人過來的柺杖老太。 但她此刻的神色卻截然不同。如果說,同樣是不自然,那她此前的面相就更像菩薩垂眉,現在怒眼眶圓瞪,眉梢上吊,一副勃然大怒的金剛怒目形象,在團團疊成幾堆的六人面前,緩緩道:“你們……” 雲閒:“我們……?” 柺杖重重在地上一抵,老太聲如洪鐘,語如倒豆:“你們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嗎?!整個蓮座,就你們這個屋子最吵!!” “可不是嗎。”風燁獨自一人頂著油燈坐著,還有空傳音吐槽:“這一排下來就我們屋子是活人,當然吵了。” “你在底下嘀嘀咕咕說什麼?”老太繼續怒視道:“你要是這麼喜歡說,後天葬禮就請你去住持!去臺上說,別在底下說!你不是這麼厲害?!說啊,繼續說啊!” 雲閒:“……奶奶我們知道錯了。” “哼!”那老太繼續吊著面孔,性情也大變了,臨走前,重重一拄柺杖:“你們真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