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104. 玉燭新(一)

    “說曹操,”

    黃宗玉支起身,笑了聲,“曹操還真就來了快請她進來”

    倪素是一人來的,如今天寒地凍,她沒有帶青穹一塊兒出門,只自己提了一籃子橙黃的柑橘,一盒人參,跟隨著黃府的內知,穿過寬敞雅緻的庭院,路上時有僕人在婆娑幽綠的松枝盡頭掃雪。

    黃宗玉在正堂內烤火,一見內知將那裹著兔毛披風的女子帶著走上階來,便立即道,“快,快讓倪小娘子進來烤火,別凍著了。”

    倪素進去便俯身作揖,“倪素,見過黃相公。”

    林氏坐在一側,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個女子,她禮數週全,也不露怯,一身風致,模樣也出人意料地好。

    只是,她那一身衫裙雪白,烏黑的鬢髮間也只簪著珍珠。

    “見過夫人。”

    倪素看見她,雖未經人提醒,但見女婢簇擁隨侍婦人左右,心中便已瞭然。

    “倪小娘子快坐,來人,看茶。”

    林氏心朝她露出一分淡笑,隨即吩咐身邊的女婢。

    倪素將柑橘與人參交給了內知,她在炭火盆前坐定,“民女今日前來,是為答謝黃相公贈匾題字。”

    “小娘子何必言謝,”

    黃宗玉雙手撐在膝上,面上帶點笑意,“能得沈知州那般稱讚,我便知你不是個一般的女子,你在雍州為軍民所做的一切,官家看在眼裡,我亦看在眼裡。”

    “黃相公不知,原先我的醫館十分冷清,”倪素接來女婢的茶碗,雙手捧著,“是您贈的匾,讓我的醫館才有如今這般光景。”

    “這又豈是我的功勞而是如今雲京的百姓們都知道倪小娘子你在雍州的義舉。”黃宗玉鬍鬚花白,說話間微微顫動。

    那林氏在旁,始終盯著倪素那一身穿著,“倪小娘子,你可是還在守孝中”

    她穿得過於素淨了。

    “我母親去世,我為她守孝已有一年半了。”

    倪素說道。

    林氏臉色稍霽,在大齊,女子守孝有一年至三年之期,但實則滿一年,就可以成婚。

    “但這也並非只是為我母親。”

    倪素垂下眼簾,盯著自己雪白的衣袖。

    黃宗玉喝茶的動作一頓,抬起眼來,“此話何意”

    “黃相公可聽過倪公子的事”

    倪素始終捧著茶碗,卻並不喝。

    乍一聽“倪公子”三字,黃宗玉點頭,“這是自然,雍州的軍報,還有沈知州的奏疏,都說得清清楚楚,雍州城之所以能夠守住,多虧了一位倪公子,只是他”

    “他死了。”

    倪素接過他的話。

    黃宗玉立時從她的言語機鋒裡察覺出一絲不尋常,他立時盯住這個女子。

    被這位西府相公以如此銳利的目光逼視,倪素卻依舊顯得很是鎮定,“我守孝,亦守節。”

    “孝為汝母而守,”

    黃宗玉面上溫和的笑意已收斂殆盡,“節,為倪公子而守”

    “我是跟隨倪公子去的雍州,我與他雖未成婚,卻有定親之實。”

    “何人可證”

    “雍州的秦將軍,楊統領,魏統領,乃至每一個見過倪公子,見過我的雍州人,都可為證。”

    倪素冷靜地陳述,“他們都知道我與倪公子形影不離,倪公子做秦將軍的幕僚,棲身軍營時,我亦在他身側。”

    “他是為國土,為百姓而死,我與他雖只定親,但我以為,我為他守節三年,亦是應該。”

    林氏已驚得說不出話。

    正堂內近乎死寂,唯有炭盆內時有噼啪聲作響,外面風雪更盛,黃宗玉定定地審視著這個年輕女子,半晌,“的確應該。”

    “多虧黃相公為我題字,如今我醫館中常有病患,便先不叨擾了。”

    倪素微微一笑,將茶碗放到一旁,站起身,朝黃宗玉與林氏作揖,“倪素這便告辭。”

    黃宗玉看著她轉身朝門外走去,他忽而開口,“等等。”

    倪素停步,轉身。

    “翰林院正在議為倪公子追封的事宜,只是我們都不知曉倪公子的來處,亦不知曉他的本名,不知倪小娘子你,可否告知”

    黃宗玉坐在折背椅上,看著她。

    “我與倪公子相識在雲京,他從前的事我沒有過問,但他的本名,我的確知道,”庭內的寒風吹來,倪素雪白的裙袂微蕩,她迎著黃宗玉的目光,“他叫做徐景安。”

    景安,靖安。

    倪素才被內知領出去,林氏便一下站起身走到黃宗玉的身邊,“主君,她是不是瘋了為一個沒成婚的人守節三年,我看她不過十六七歲,可三年後她又是什麼年紀,到那時,還好找人家麼”

    倪素出了黃府,雪粒子擦著臉頰雖冷,卻令她神清氣爽,她裹緊披風走回南槐街,遠遠地便看見一個身形魁梧的男人揹著一名婦人進了她的醫館,那跟在後頭的,是穿著一身紅衣的張小娘子。

    倪素快步回去,才進正堂,便聽見張小娘子的哭聲。

    “倪小娘子,求你快救救我母親”

    張小娘子一見她,便哽咽地喊。

    倪素立即讓那男人將張小娘子的母親扶到屏風後面的竹床上,婦人臉色煞白,人卻還是清醒的。

    倪素一番折騰下來,確定她只是一時急火攻心,她寫了藥方子,交給張小娘子去抓藥,又用了傷藥來治她母親額頭上的抓傷。

    “我這親事不成了。”

    張小娘子的那位鄰居幫忙去抓藥,張小娘子則與倪素坐在一處,面露悽哀之色,“我們原先說好的,他家裡許我帶母親一塊兒過去,可沒成想,今兒我正在家中試喜服,他母親跑到我家裡來好一陣兒陰陽怪氣地諷刺我母親,又嫌我家中破落,沒有什麼嫁妝我母親氣急了,與她抓扯起來,我才知他是騙我的,他根本沒與他父母說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