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第40章 定風波(三)

    她胡亂地想著,但還是一口一口地將糖糕吃了。

    倪素從鼓院出來後的第二日便請蔡春絮取了些自己的銀錢買了好些傷藥補品送給何仲平與其他三十五名書生。

    不料今日何仲平便帶著他與其他人送的一些東西來了,當日吳繼康突發癔症,何仲平只受了几杖,堂審便匆匆結束。

    何仲平算是在鼓院受刑的人中傷情較輕的,好歹將養了幾日也能勉強下地,這便立即上門來探望倪素。

    “何公子也受著傷,該好好將養,不用來看我。”

    隔著屏風,玉紋將流蘇簾子也放了下來,倪素隱約看見何仲平一瘸一拐地進門來。

    “他們都比我傷重,我今日來,是代他們來看姑娘你的”何仲平說著便在桌前坐下,哪知屁股才一挨凳面他就“嘶”的一聲,一下彈起來。

    玉紋憋不住笑,將軟墊拿來墊在凳面上“是奴婢手腳慢了,公子現在坐吧。”

    何仲平訕然一笑,重新坐下去,屁股是好受了一些。

    “他們都好嗎”

    倪素在簾內出聲,“當日在鼓院看見你們來,我心中真的很感激。”

    “姑娘的藥,我們都收到了,他們都說謝謝姑娘你呢,”何仲平聽到她說“感激”二字,一時有些無所適從,面上的笑意也有些勉強,他垂下頭,半晌才又道“無論是他們還是我,都受不起姑娘的這份感激,他們是為霽明兄不平,也是為他們自己不平,而我”

    何仲平眉眼鬱郁“而我,對霽明兄有愧。”

    “若非我將他的策論詩文說了出去,也許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倪姑娘為兄長伸冤,在雲京承受百般苦楚,可謂貞烈,若此時我無動於衷,又如何對得起霽明兄在雲京對我的處處照拂”

    說著,何仲平一手撐在桌上站起身來,鄭重地對著簾內的倪素彎腰作揖“倪姑娘,以前我處處怕事,但如今我已想得很清楚,若吳繼康不死,我願隨你繼續伸冤,天理昭彰,來日方長。”

    何仲平也沒待多久,身上受著傷,他是坐不住的,只與倪素說過幾句話,便離開了。

    房門大開著,日光淺淺地在地面鋪陳。

    倪素趴在床上,好像嗅到了空山新雨後的清爽味道。

    她看到那道墨綠的身影立在窗欞前,殘留的雨水滴落在他手中的書卷上,他在凝視那滴弄溼書卷的雨露,最終白皙的手指在紙頁上輕輕一拂。

    她昏昏欲睡,心內安寧。

    正元帝因頭疾而暫未上朝,朝中沒有幾個官員能見到在病中的官家,唯有孟雲獻連著幾日進了慶和殿。

    “你說,諫院與翰林院的那幫人究竟是在為什麼而鬧”

    正元帝今日精神更欠佳,躺在龍榻上,聲音有些虛浮無力。

    “這個中緣由,臣如何得知”孟雲獻立在簾外,垂著眼簾,恭謹道,“只是如今民情翻沸,百姓皆稱讚倪青嵐親妹至真至烈,何況還有一幫年輕士子也已為倪青嵐受過刑,官家若不盡快對重陽鳴冤一事做出決斷,只怕”

    “只怕什麼”

    “只怕宗室之中,皆要以為官家此番推行新政決心不堅,畢竟國舅吳繼康此番舞弊恰好是在冬試,而冬試是官家您為新政選拔人才而特設,冬試是再推新政的開端,若開端不好,又何談萬象更新”

    若開端不力,又如何讓那些宗室將自己吃進去的錢財吐出來些他們若發覺官家決心不堅,豈非要更加藐視新政,破壞新政

    屆時,又還能收回來多少銀子

    這些話孟雲獻不說,並不代表正元帝不會聯想到這裡,他安靜地等,聽著龍榻上的帝王咳嗽了好一陣,他才道“請官家保重龍體。”

    “我,是真的老了”

    正元帝徐徐一嘆,胸口起伏。

    非是上朝之時,正元帝便不常稱“朕”。

    “張敬與蔣先明都上了摺子,反對封禪一事,”話鋒一轉,正元帝的口吻變得意味頗濃,“但我看孟卿你似乎與他們看法不同。”

    “官家仁德,澤披四海,重於泰山,如何不能行封禪大禮”孟雲獻說著,又俯身作揖,“張相公與蔣御史只怕也是擔心勞民傷財,但如今官家若能收歸一部分用以疏浚河道卻被貪墨的銀子,亦可解燃眉之急。”

    正元帝不言,凝視他半晌。

    “聽聞張卿當年與你在城門分道割席,但我看,你待張卿仍有好友之誼。”

    “雖割席,亦不斷同僚之誼。”

    孟雲獻不慌不忙,從容應答。

    只提同僚而非好友,正元帝扯了扯唇,手指輕釦在床沿,時不時地敲擊著。

    孟雲獻垂首,聽著這一陣細微的響動,十分耐心地等著,時至今日,正元帝已不能再回避登聞鼓院接的這樁冬試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