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第23章 滿庭霜(四)

 “苗易揚沒有那樣的手段。”

 淡霧在房中凝聚出徐鶴雪的身形,他才挺過幽釋之期,說話的氣力也不夠:“苗太尉也絕不可能為其鋌而走險。”

 “你也識得苗太尉?”倪素抬頭望他。

 徐鶴雪與之相視,視線又難免再落在她頸間的錦帕上,他的睫毛垂下去:“是,我還算了解他。”

 他十四歲放棄雲京的錦繡前途,遠赴邊塞從軍之初,便是在威烈將軍苗天照的護寧軍中,那時苗天照還不是如今的苗太尉。

 十五年前,在檀吉沙漠一戰中,苗天照也曾與他共御外敵。

 太尉雖是武職中的最高官階,但比起朝中文臣,實則權力不夠,何況如今苗太尉因傷病而暫未帶兵,他即便是真有心為自己的兒子謀一個前程,只怕也在朝中使不上這麼多的手段。

 “其實我也聽蔡姐姐說起過,她郎君性子溫吞又有些孤僻,本來是不大與外頭人來往的,也就是做了大理寺的司直才不得不與人附庸風雅,除此之外,平日裡他都只願意待在家中,又如何肯去那葉山臨的宴席暢飲?”

 倪素越想越不可能。

 她有些記掛蔡春絮,但看徐鶴雪魂體仍淡,他這樣,又如何方便與她一塊兒出門?

 “徐子凌,我再多給你點一些香燭,你是不是會好受一些?”倪素起身從櫃門裡又拿出來一些香燭。

 “謝謝。”

 徐鶴雪坐在榻旁,寬袖遮掩了他交握的雙手。

 外面的天色漸黑,倪素又點了幾盞燈,將香插在香爐裡放在窗畔,如此也不至於屋中有太多煙味。

 她迴轉身來,發現徐鶴雪脫去了那身與時節不符的氅衣,只著那件雪白的衣袍,即便他看起來那樣虛弱,但坐在那裡的姿儀卻依舊端正。

 只是他的那件衣裳不像她在大鐘寺柏子林中燒給他的氅衣一般華貴,反而是極普通的料子,甚至有些粗糙。

 這是倪素早就發覺的事,但她卻一直沒有問出口。

 然而此時她卻忽然有點想問了,因為她總覺得今日的徐子凌,似乎很能容忍她的一切冒犯。

 “你這件衣裳,也是你舊友燒給你的嗎?”

 她真的問了。

 徐鶴雪聞言抬起眼睛來,他微動了一下唇,看著她,還是順從地回答:“是幽都的生魂相贈。”

 他很難對她說,他初入幽都時,只是一團血紅的霧,無衣冠為蔽,無陽世之人燒祭,不堪地漂浮於恨水之東。

 荻花叢中常有生魂來收陽世親人所祭物件,他身上這件粗布衣袍,便是一位老者的生魂相贈。

 倪素不料,他竟是這樣的回答。

 她想問,你的親人呢?就沒有一個人為你燒寒衣,為你寫表文,在你的忌辰為你而哭?

 她又想起,是有一個的。

 只是他的那位舊友,到底因何準備好寒衣,寫好表文,卻又不再祭奠?

 倪素看著他,卻問不出口。

 “月亮出來了。”

 倪素回頭看向門外,忽然說。

 徐鶴雪隨著她的視線看去,簷廊之外,滿地銀霜淡淡,他聽見她的聲音又響起:“徐子凌,你是不是要沐浴?”

 一如在橋鎮的客棧那晚,徐鶴雪站在庭院裡,而他回頭,那個姑娘正在廊上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