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衣唱大風 作品

第80章 大智

大明早期,長史因為代表了朝廷的信任,責任重大,有點類似都察院的御史老爺,品級有限但地位很高,任滿回朝,前途也是一片光明。不過,到了中後期,聖天子只關心叔叔侄子們別造反,其他事往往都是閉一眼再閉一眼裝看不見,除了武宗朝腦子短路的寧王朱宸濠折騰了一出鬧劇,其他藩王大多忙著每天兩件事——一日三餐。朝廷放了心,負責監督他們的長史,地位隨之一落千丈。天順(英宗,土木堡被俘,過陣子跟瓦剌喝成了哥們又被放回來發動奪門之變當了兩回皇帝那個)以後,職務變終身制了,一坐到死,官場上再也沒有出頭之日。因此,正兒八經正途出身的,往往都不願幹這個、做了這個的,因為絕了上進之路,也大都鐵了心跟著王爺為虎作倀助紂為虐。

這位胡之奇便是這般。壽王府左長史的位置一直空著,他是右長史。胡之奇以前是禮部儀制清吏司主事,正六品。因為跟著起鬨改立太子,在朝裡站不住腳了。先皇覺得既然你那麼忠於壽王,乾脆外放出來給他做長史吧,有你這麼個赤膽忠心,朕的胖娃吃不了虧!職務雖越了兩級,但仕途也算到了頭。胡之奇也明白這個道理,索性絕了其他念頭,跟定了朱至洵。好在壽王智商不高,除了貪嘴,與其他變著花樣胡來的藩王們相比,地方上倒是沒怎麼禍害。

等戚曉光講明瞭陝州已失、澠池新安難保、關盛雲等即將來犯洛陽的情況,朱至洵茫然問到:“戚愛卿,依你之見,孤該當如何?”

戚曉光離座拜道:“臣斗膽求王爺三事。其一,遣護軍,守關隘。其二,開王倉,飽餓軍。其三,賜銀錢,募流民,協城守。”

沒等朱至洵搭話,胡之奇怪聲應道:“戚大人,養兵卒,濟百姓,自應由國家藩庫度支。挪用朝廷給王爺千歲的奉養,這個,似乎於理不合吧?王府護軍本是護衛王爺安危,大人一句話便要了去,聽大人的意思,還是出城野戰,那,王爺千歲誰來保護?不說萬一有個閃失,就算歹人驚了王駕,那罪過,可任誰也擔不起吧?”

戚曉光早就知道這個胡之奇不是什麼好玩意,面色一沉,回道:“胡長史所言差矣。貴長史久居王府,似不知地方之難。各州縣之糧獲自下月始才陸續解送本府。當下青黃未接之時,府倉存糧不足千石,若賊人大舉圍城,支撐旬日已是勉強。有道是天子不差餓兵,肚裡沒食,軍心士氣可想而知,府城如何守得?函谷關在城西,擋阻於賊人必經之路,若有王府護軍強兵勁卒憑此天險雄關守之,大可以一擋百。此乃守戰,何來野戰之說?賊兵壓境,焉有自棄險關之理?貴史豈不聞覆巢無完卵耶?”

胡之奇辯道:“戚大人,藩庫無錢糧,大可問城中富戶百姓徵收些賦稅便是了。恰如大人所言,覆巢之下難有完卵,依下官想來,一旦城陷,家破人亡,這個道理,百姓們還是懂得的。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王府的區區之物,呵呵,大人就高抬貴手別惦記了吧。”

戚曉光怒道:“胡長史!賊兵咄咄而至之際,宵小不法本就蠢蠢欲動,此時再強徵賦稅,這是激民變!本府深信,目不識丁的百姓也能明白一旦城陷便家破人亡的道理。然本府今日方知,有人雖飽讀聖賢書,卻是不懂!”

胡之奇猶自強辯道:“哼,懲奸除惡,不是知府大人的職責所在嗎?怎麼戚大人治理洛陽許久,還會有蠢蠢欲動的宵小不法之徒呢?”

壽王朱至洵一抬手,止住了正要拍案而起的戚曉光:“戚愛卿,孤聽明白了。太祖祖制,藩王享祿不治事。胡愛卿,地方上的事,休得多言。”

戚曉光離座而拜:“謝千歲。千歲明鑑萬里。”

胡之奇更是立即換了副面孔搶先一步噗通跪下:“臣死罪。王爺恕罪啊。”

朱至洵對戚曉光擺擺手:“戚愛卿,孤只想做個太平王爺,破賊安民這些事還要靠你。”

話音未落,跪在地下的胡之奇便面露得意之色,戚曉光聽得心頭一緊,剛想再說點什麼,正待躬身,只聽壽王繼續說道:“藩王藩王,這藩字的意思不就是藩籬麼?籬笆保護的是宅子,何況孤自己的地盤有賊來犯,孤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戚曉光發自肺腑的一躬到地:“千歲英明!臣銘感五內!”

壽王點點頭,繼續說道:“王倉裡有多少糧,孤不知道,回頭胡愛卿查一下。戚卿家可以先取去一萬石應急,這個數孤肯定拿得出。孤再給你兩萬兩銀子,你看著用罷。”

戚曉光完全沒想到,這個平日裡看起來整天胡吃海塞渾渾噩噩的庸碌王爺,關鍵時刻竟如此深明大義,感動得一時竟哽咽住了,伏地重重地叩首拜謝。心想著,三事已經成其二,調用王府護軍之請確有些不妥,正待告辭,壽王又道:“戚愛卿稍等一下。來人,把孫富貴叫來。”

不一刻,一個黑塔般的壯漢身著皮甲進了正廳,伏地甕聲甕氣的給朱至洵請安。

來人正是壽王護軍指揮孫富貴。

嚴格意義來說,孫富貴不算中原人,其祖上是流落到海西的高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