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天
從一開始的不敢相信,到世界觀被震碎的恍惚,再到坦然的接受,諸伏景光在這短短几個小時的時間裡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疲憊的神經被刺激得很興奮,像是打了藥一樣血液沸騰,無比清醒也無比冷靜。
奈奈她是這個世界的人嗎?
她是精怪,還是神仙?不然怎麼會有那樣神奇的能力,能讓死人復生,甚至可以讓男人懷孕?
就算沒了身體,她還是能回來的吧。就像神話故事裡說的,仙人都有靈魂,無需凡胎,也能借由神魂遨遊天地。
作為一個男人像女人一樣懷上了孩子,的確不可思議,也的確很難讓人接受,但他現在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在不停迴旋——奈奈會回來的。
他一定是瘋了吧。
他居然希望這就是一個對他設下的圈套,奈奈騙的他越多越好。
他肯定是瘋了。
沒有被欺騙的痛苦,沒有任何想對孩子不好的念頭,荒蕪的心臟中甚至生出充滿希望的渴盼和祈求。
奈奈這麼喜歡孩子,她一定不捨得離開它。
就算她不再愛他,看在孩子的份上,她一定會回來的。
奈奈,求求了,別拋下他一個人。
這紛雜的思緒纏繞在脹痛的大腦,但在現實中也只是過了幾個瞬息。
諸伏景光把手虛空地放在肚皮之上,眼神愣愣地看著面前昏暗的天花板,心臟和腹部突然一陣鈍痛,似是在提醒他這段時間的放縱和自虐。
或許是長時間未眠造成的情緒燥鬱,又或許是懷孕後激素的變化讓他的情緒起伏無比之大,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凌駕在他的頭頂,佔據了他所有心神。
諸伏景光將手掌實實地覆蓋在微凸的肚皮上,試圖感受它的存在。
但才四個月,寶寶怎麼可能會有動靜。
他不能再失去它了。
這是奈奈留給他的最後一樣有關她的東西了。
也是唯一能讓他安慰自己的,她還會回來的證明。
*
走出b超室的諸伏景光手裡攥著單子,拉低帽簷低著頭縮著身子,試圖裝作隱形人順著醫院裡擁擠的人流躲過哥哥的視線,一個人悄悄來到了產科。
在之前哥哥去廁所的時候,他自己偷偷掛了一個產科的號並繳了費。
估計還有半個小時才輪到自己,諸伏景光看了看牆上懸掛著的叫號顯示屏,內心有些焦灼。
細細麻麻的針刺感順著神經傳輸到大腦,他靠在牆上弓腰捂著肚子,剛剛因為震驚和晃神他下意識忽略了這裡的感覺,但一旦回過神來,他就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腹部正隱隱作痛著。
等候的座位上都是待檢的產婦,要麼是一個人來,要麼是有家屬陪同,座位上沒有一個男士坐下,他也就沒好意思走過去坐。
諸伏景光額間冒出冷汗,不是因為痛的,而是因為緊張和害怕,後悔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
冷靜下來,不會有事的。
就算有事,現在緊張也沒用了,一定要保持心態平和。
孕婦最忌情緒起伏,他曾看過一名孕婦心情抑鬱導致流產的新聞,他現在能做的就是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要受任何負面情緒影響。
諸伏景光用手抹了抹額間的汗水,深吸了幾口氣,憑藉經受過臥底訓練的良好素養他很快在短時間內恢復了正常的心跳頻率,呼吸平穩下來,頭腦愈發清醒了。
頭頂亮白的燈光無法透過帽簷投射到他的臉上,帽簷陰影下,他微微上挑的海藍色貓眼佈滿了紅血絲,眼尾透露著深深的疲憊,但此時暗沉的眼瞳裡卻正閃爍著明亮沉靜的光芒。
“親愛的,寶寶會不會不健康啊?”面前剛出診室的女人滿臉愁容地摸著宛若皮球大的肚皮,甜甜的聲音帶著哽咽飄散在空氣中,卻被諸伏景光敏銳地納入耳中。
一旁有些瘦弱的男人心疼地扶著她的腰和手臂,即使面上也有擔心,但卻是斬釘截鐵地安慰著自己的妻子:“不會有事的,你這段時間要好好休息好好保養身體,寶寶一定不會有事的。”
“嗯……”
諸伏景光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慢慢垂下眼眸,忽略掉心裡那點酸澀的感覺,默默想著。
一定不會有事的。
等了一會兒,諸伏景光等到號了,他走了進去,小小一間診室靜悄悄的,消毒水味比外面更濃郁了,透過口罩都能清晰聞到。
這是一位年約六十的男醫生,他停下在紙上不停寫寫畫畫的圓珠筆,簌簌聲停止,他抬起頭看到來人,皺起眉間深深的溝壑:“你老婆呢?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諸伏景光站在原地像個乖巧的學生,他以拳抵唇輕咳了一聲,迅速解釋了一通:“醫生,我就是產婦。我是個變性人,以前是女性,但當時沒徹底改變性徵,還保留了生育能力。”
“這次,這次——和男朋友一不小心,懷上了,咳咳。”
好吧,其實還是很尷尬的,目前他的演技還無法支撐他毫無羞恥感地說出這些話。
老醫生怔住了,但他到底見多識廣,很快恢復了鎮定的表情,淡淡道:“哦,你坐下吧,我給你檢查一下。”
幸好他剛剛沒喝水,不然肯定要噴出來。他內心慶幸。
老醫生用聽診器聽完胎心,又接過b超檢查單仔細查看上面的數據,一切正常。
“但我現在肚子很疼,而且……”諸伏景光把自己的症狀和這階段做的事說了一遍。
老醫生眉間的溝壑更緊了,忍住斥責,給這位不懂得愛惜自己身體的“孕婦”開了幾個單子:“你先去抽血,化驗完結果出來再來找我。”
孕婦情況緊急,這是加急單,結果應該很快就能出來。
一個多小時後,離開藥房的諸伏景光一身輕鬆,口罩下的嘴角帶著許久未出現的笑意,他一邊小心翼翼地走著怕自己摔倒,一邊心尖柔軟地撫摸著微微凸起的肚子,眼裡盪漾著柔和的微光。
即使還有點隱隱作痛,但他高高懸起的心終於放下了。
雖然跟醫生說自己是變性人的這個過程有點尷尬,但他得到了寶寶現在非常健康的診斷後整個人像是卸掉了一身的包袱,緊張壓抑的氛圍頓時散了。
只是老醫生非常不贊同他這樣自虐一般的行為,不僅僅是對孕婦,如果是對一個普通人,醫生也會這樣厲聲斥責的。
多日沒睡過覺,不吃東西,沒日沒夜地抽菸,還不停窩在被子裡哭,這樣搞下去,健康的人都會垮掉的,更別說脆弱的孕婦和寶寶了。
不過不應該說是孕婦,而是孕夫。諸伏景光漫不經心地想著。
醫生給他配了些保胎藥和保健品讓他帶回去吃,還讓他按時來做產檢,因為他之前一直吃安眠藥,不知道會不會對寶寶有影響。
諸伏景光拎著一袋子藥慢悠悠地走到停車場,跟著記憶找到了哥哥的車子坐了進去。
在四十多分鐘前,沒等到他人的諸伏高明曾經打過電話找他,他沒說自己具體去哪兒了,只是叫哥哥先去車裡等著,他會回來的。
“到底怎麼了?這已經是第三家醫院了。如果出了什麼事,你不要自己一個人撐著,哥哥會陪著你的。”
諸伏高明皺著眉頭看著旁邊的弟弟,試圖在他唯一露出來的眼睛裡找出些許端倪,卻突然一愣。
怎麼感覺,弟弟整個人的氣息不太一樣了?
這一段時間,等在車裡的諸伏高明表面沉著冷靜,但心裡卻很焦急擔憂。
弟弟為什麼要揹著自己去別的地方,他到底得了什麼病,怎麼一直支支吾吾的?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什麼絕症,沒有那種得知患病後絕望麻木的感覺,所以在這段等待的時間裡自己真是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