夂槿 作品

第94章 九十四朵小花

 那是於祝辭眠和戚時兩人而言, 都漫長到了極點的一個瞬間。

 靜默,萬物沉寂般的靜默。

 祝辭眠和戚時兩個人都彷彿在倏然間被施了定身術, 不會動, 也說不出話。

 只有夜裡的風是動的,輕拂起兩人額前略顯散亂的髮絲。

 還有,戚時傷口處汩汩往外流的新鮮血液, 亦是動的。

 連成線的血珠順著戚時的手臂線條流淌過指尖,墜落在陽臺白色地板上。

 在黑夜裡開出暗色的血花。

 “別怕,”不知過去多久,戚時的聲音終於響起, 打破了這完全凝滯的氣氛, 他彷彿是從喉嚨口中生生逼出來的字眼, 嗓音低啞得如同被粗糲的砂紙打磨過,並不難聽,只是聽起來就讓人心生難過,“我不會傷…”

 戚時想說“我不會傷害你”, 即便以他眼下這樣的狀況, 戚時自己都覺得這句話講出來好像很沒有可信度——

 畢竟瘋子的保證誰又會當真?

 但戚時還是想說。

 他不會傷害祝辭眠。

 他最最怕的就是傷害到祝辭眠。

 但這句話沒能講完, 或者說, 祝辭眠沒有給他把話講完的機會。

 因為祝辭眠一言不發, 就又忽然轉過身, 向病房裡跑去。

 真的是跑。

 連背影都透著倉惶。

 戚時下意識抬手想要拉住祝辭眠, 可他好著的那隻手抬起到半空, 剎那間想到什麼,戚時臉色就又沉鬱了兩分, 手也又回落原位, 攥緊了拳。

 不能碰, 戚時想。

 他的花本就膽小,現在已經被他嚇到了。

 再去貿然觸碰,除了讓祝辭眠更害怕之外,不會有任何好處。

 戚時闔了闔眸,緩緩吐出口氣。

 他摘下了另一邊耳機,向前走了一步,走到陽臺門口。

 正猶豫要不要進到病房裡,戚時抬眼,正看到祝辭眠按下了床頭呼叫鈴。

 所有情緒都在瞬間被擱置,戚時眉心蹙起,快步走了進去,關切問祝辭眠:“眠眠,是耳朵又不舒服了嗎?”

 不然為什麼要叫醫生?

 祝辭眠轉頭看向戚時。

 對視一瞬,戚時心尖就像是被鈍刀重重一磨,泛起細密的疼。

 他看見祝辭眠眼睛紅了。

 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戚時,”祝辭眠終於開了口,語氣裡拖出明顯的哭腔,他叫了戚時的全名,一字一頓問,“是隻有你關心我嗎?”

 戚時微怔。

 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現在的情況好像和自己原以為的,有些許偏差。

 因為戚時聽懂了祝辭眠沒有說完的後半句話——

 是隻有你關心我嗎?難道我就不能同樣關心你嗎?

 難道我叫醫生,不能是因為你嗎?

 戚時薄唇微動,不過還不等他說出什麼,病房門就被從外推開了。

 今天值夜班的正好是白天給祝辭眠打針的那個小護士,她一進房間就打開了燈,快步走到祝辭眠身邊,急忙問:“是有什麼問題嗎?”

 祝辭眠吸了吸鼻子,伸出手指了指戚時還在流血的那條手臂,小聲道:“不是我,是他…請問你,會不會處理這種傷口?”

 小護士愣了愣,她將視線投向戚時,這才看到戚時手臂上長長的一道新鮮傷口。

 小護士頓時被嚇了一跳。

 “我…”她急聲道,“我不會但是等一下,我這就去叫外科值班的醫生過來!你這得縫針!”

 邊說,她轉過身就又快步往病房外走。

 小護士急促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病房裡就又重新安靜下來。

 祝辭眠在床邊坐下來,他又抬眼看了看戚時被血染紅的小臂與手指。

 原本還含在眼底懸而未落的眼淚就再也無法忍住,一連串滑落出來。

 “什麼時候傷的?怎麼傷的?傷這麼嚴重為什麼都不告訴我!”

 祝辭眠一疊聲質問戚時。

 一句更比一句大聲,向來綿軟的嗓音都罕見染上了兩分尖銳。

 他抬手胡亂擦了一下滿臉淚水,又問出一句:“戚時,你是不是一直都還只把我當小孩,不是當你男朋友?”

 祝辭眠問這句話的聲音就又低了下去。

 每一個字音都透著極度的失落。

 “不是,當然是當我的小男朋友。”戚時也在床邊坐了下來,不過和祝辭眠還是保持了一定距離,避免鮮血會染到祝辭眠身上,他嗓音磨得低而緩,認真回答祝辭眠的問題——

 “就是在來找你的路上傷到的,開車時候走了下神,車開進了綠化帶,不過不嚴重,就只有手臂傷到了,其他地方都好著的,不告訴眠眠只是不想讓你已經生病了,還要再擔心我。”

 戚時這話也並不算說謊,充其量,只是有些許隱瞞罷了。

 比如隱瞞了為什麼會走神,隱瞞了先前不告訴祝辭眠的原因,除了確實有不願讓祝辭眠擔心之外,還因為這傷口本身就自帶瘋勁。

 戚時怕被祝辭眠發現。

 “我都說了沒大問題的,讓你千萬不要急不要擔心…”祝辭眠小聲碎碎念道。

 不過說到後邊,祝辭眠聲音就又漸漸小了下去。

 將心比心,祝辭眠想,如果是他剛剛參加完競賽或者做完其他什麼事情,就忽然得知戚時生病住院了,那他又怎麼可能不著急不擔心?

 這是根本就不受理智能控制的事情。

 不過想了想,祝辭眠就又換了句話碎碎念起來:“那…那你也不應該不告訴我!如果不是我今天自己發現了,你是不是就會一直瞞下去?也不縫針不好好處理傷口,萬一再出現其他問題怎麼辦!”

 祝辭眠真的很生氣,氣戚時這樣不愛護自己的身體。

 “我的錯,讓眠眠擔心了,”戚時嗓音溫沉,認錯態度極其良好,話音微頓,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般轉折道,“眠眠前一天耳鳴也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我,那我們這次就算抵平了,好不好?”

 聽見戚時後面這句,祝辭眠微微瞪大了眼睛,瞬間就沒了話講。

 他就像是忽然失去了再繼續指責戚時不愛護自己身體的資格。

 因為好像他們確實一樣,祝辭眠想,他和戚時都只是為了不讓對方擔心,而對自己不太好的身體狀況做了些許隱瞞。

 祝辭眠又吸了吸鼻子,憋了半晌,他也只是憋出一句:“說好了,你下次也不準再這樣了!無論哪裡不舒服或者萬一像今天這樣意外受傷,你都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