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香 作品

第73章 認親

這幾日接二連三的壞消息傳來, 陸驥一時精神恍惚,以為自己是看錯了。




 “你……”他手扶在年久失修已經被枯朽的門框上,剛吐出一個字, 又停住。




 生怕又是一場幻夢。




 一出聲就會將夢境打碎。




 然這回卻不再是夢了。




 那負光而立的人, 動了。




 裴時序緩緩轉過了身,完全轉過來時,那張同他有三分像的臉,昭示著他們之間的血脈關係。




 身形瘦削, 骨相清癯, 眉眼卻是極溫柔的,像極當年的裴絮。




 未若柳絮因風起, 這個“絮”字與她極其相配。




 像柳絮一樣,她聲音總是格外輕柔,腳步從來也都是極輕,便是離開,都像柳絮被狂風捲起一樣,須臾便消失在晴空, 不做一絲停留。




 時隔二十年, 再次看見這熟悉的眉眼, 無邊無際的愧疚湧上來。




 陸驥喉間忽然哽住:“……是你嗎?”




 裴時序站在一方小小的書案面前,手中還捧著母親當年批閱過的醫書。




 修長的指壓在翻開的書頁, 當聽到身後叫他的聲音時,他手指蜷了一下,並未搭話。




 他的確是想認親, 但並不在今日。




 不過擇日不如撞日, 既然已經碰見了, 那就索性, 徹底攤開吧。




 隱忍的,不堪的,落水狗一樣的二十年。




 裴時序緩緩抬了眼,聲音平靜:“你是誰?”




 陸驥腦中千迴百轉的思緒,被這一聲瞬間打碎。




 ——他不認識他。




 世上竟有人不認識他的父親。




 天底下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了!




 陸驥有些愴然,抵著拳咳了一聲:/.52g.g,d./“少小離家,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不記得我也是應當的。”




 “我、我是你父親。”




 執著了二十年,見到眼前人,聽到這一聲時,也不過如此。




 大概心已經冷透了吧。




 裴時序手心一鬆,淡漠地移開了眼:“是嗎,確實不記得了。”




 陸驥預想過他會冷漠,卻不曾想他會這般冷漠。




 一時又有些心酸,情緒一激動,扶著門框咳了起來,一聲一聲,彷彿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身旁的老僕見狀趕緊拉了一把椅子,扶陸驥坐下:“老爺,坐下來慢慢說。”




 又扭頭對裴時序勸道:“三公子,這些年老爺一直沒有放棄找你。不久前聽聞你的死訊,他大病一場,千方百計的派人去尋你的屍骨,得知你被江氏所害,他更是生生吐出一口血,你不該對他如此不敬!”




 “好了。”陸驥又咳一聲打斷他,“無妨,這些年說起來還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你怨也罷,恨也罷,都是我應當的。只要你無事,我這個父親的便能安心了。只是,你不是因捐官一事,被江氏推下了山崖嗎,如今,又是怎麼回事?”




 裴時序聞言抬起了頭,沒料到陸驥會知道他同江氏的事。




 卻不知他知道多少。




 裴時序擱了書卷:“你知道?”




 “是。我知你此刻有怨,我說什麼你都未必會信。但自從你半年前回來過一次之後,我便從未放棄過找尋你,找了三月有餘,方找到青州林氏,得知你這些年原來在林氏做了養子。偶然間,我手底下的在青州又碰上了忠勇伯府的人,兩廂打探,才發覺原來當初你是被江氏所害。”陸驥緩緩解釋道,頓時又覺得荒唐,“所以,你究竟又是如何活下來的?當初,為何又偏偏遇到了江氏,你的二嫂?”




 聽了這番話後,裴時序發覺陸驥只知道表象。




 他眼底瞬間恢復平靜,淡淡地道:“當日,我墜崖時掛到了崖邊的一棵松樹上,僥倖逃過一劫,又見崖底恰好有個失足的人,以防被發覺,便同他換了衣裳。只是當時還是傷的不輕,走不了多遠,幸好被一戶人家所救,隱姓埋名,養了數月後,方能下地,便是咱現在。”




 說罷,他抵著拳咳了一聲。




 他這話半真半假,被推下懸崖是真的,不過並不是江華容做的,是他當時的手下錢五生了異心,設計了他,然後又派人四處圍捕。




 他當時身受重傷,又要躲避追捕,便隱姓埋名在一個山村裡養著,暗中同黃四遞消息,養好了傷後回去一舉反殺錢五,奪回了大權,方輾轉回京。




 這一耽擱,便是數月。




 陸驥打眼一看,果然發覺裴時序仍是一副病弱的模樣,又嘆了一聲:“你和你娘一樣,也是個命運多舛的。”




 “是啊。”裴時序聲音冷冷的,“不過我娘可沒有我這麼好的運氣。”




 “她……是如何去的?”陸驥問。




 “咳疾,治不起。”




 裴時序聲音簡略。




 短短五個字,卻說盡了無限心酸。




 咳疾易治,若是還在公府,怎會治不起?




 陸驥心口又一陣鈍痛:“既已淪落至此,你們為何不回來找我?”




 “回去?”裴時序嘴角扯出一個笑,“回去繼續做外室嗎?還是如你們所想,去母留子,將我接回去,將我母親送走?那豈不是,比殺了她還讓她難受!”




 裴時序又想起了母親,那個從他有記憶起便受盡了無盡苦楚的女人,聲音不自覺的冷了下來。




 “她是個很要強的人,即便離開了上京,仍是竭盡所能給我最好的。只是鄉里不比上京,醫婆遭人看不起,來找她的大多也是窮人,賺不得幾個錢。為了生計,她白日上山採藥,給旁人看病,晚上還要替別人漿洗衣服,貼補家用。日復一日,沒幾年便積勞成疾。”




 “然醫者不自醫,得了病之後,她明明知道什麼樣的藥能治好自己,為了省錢卻一直捨不得買。明知道該休息一段時間,為了湊束脩的錢還是不得起早貪黑。咳疾便這麼一日日的拖了下去,最後……積重難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