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時 作品

第66章 人 無法審判神明

 “不舒服?”


 聽到森鷗外這麼說, 中原中也剛拿起一瓶酒又放下了。


 森鷗外的不對勁太明顯了,中也很少看到他這樣,所以都沒怎麼懷疑他的話, 立即起身說:“是不是太悶了?我去開窗。”


 他把屋內的兩扇窗戶都打開了, 窗戶的隔音效果很好, 打開之後立即能聽到外面大街的喧鬧聲。


 夜幕漸漸降臨, 窗外的景色卻並不幽暗,街上一盞盞燈火輝煌,天空上群星閃爍。


 現在還是月中,透過窗戶能看到外面澄明的圓月, 森鷗外腦海中混亂之極,根本沒心思欣賞景色,不過看到中也擔心的神色, 還是笑了笑說:“已經好多了。”


 “森先生真的老了呢,”太宰治在一旁似笑非笑地說, “早就讓你不要來參加我們年輕人的聚會了。”


 ——原來他那時候就打定主意要把這件事告訴自己的。


 森鷗外心裡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看著太宰治臉上危險的笑意,森鷗外忽然覺得, 也許他早就知道了。


 知道另一箇中也早已遺忘了正常的情緒,感受不到那些情緒的存在了。


 可是如果知道的話,太宰不可能還有心思跟自己開這種玩笑。


 森鷗外心裡思襯片刻,覺得他也許只是想把那個神秘人對中也做的事告訴自己。


 對於中也身上的變化,他並沒有察覺到。


 說不定是因為首領這個身份,讓太宰忽略了這點。


 就算太宰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也會像之前的森鷗外那樣,覺得是中也當上首領之後發生的變化而已。


 那麼……要不要告訴他呢?


 森鷗外眼裡流露出些許思索之色, 太宰治接觸到他的目光, 忽然背脊一涼。


 森鷗外忍不住對他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


 太宰治:“……”


 低頭, 點菜,點菜。


 偵探社的亂步悄悄探頭到另一個自己的身邊:“我們點兩份紅豆薯蕷饅頭吧?”


 明明來的是什錦鍋店,卻不點能放進去一起吃的東西,反而看上了菜單最末尾的點心。


 戴著棕黑色帽子的青年抬了抬眼:“你一個人吃哦?”


 亂步鼓起臉,不高興地望著他。


 青年沒有說話,再次眯起眼睛,露出了有些厭倦的表情,看到亂步想要伸手去捏他的臉,一旁拿著菜單的太宰治幫忙解釋說:“亂步君牙疼,不能吃那麼甜的點心。”


 而且對方的厭食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轉了,出現在港.黑的這兩天,太宰治連水都很少看到他喝。


 亂步哼了哼,“用不著你提醒。”


 亂步自己也有牙疼的毛病,前段時間還被社長清空過零食櫃呢。


 比起他們這邊還算融洽的氣氛,另一邊顯然沒有那麼好了。


 中也開窗之後,森鷗外說自己好多了,然而看他現在的狀態,簡直有些好過頭了。


 他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心神恍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充滿銳利和洞察力的表情。


 就像是看穿了對面橘發年輕人的偽裝那樣,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變得強勢,不再是之前那樣的彬彬有禮。


 橘發年輕人似乎對他這樣的表現有些困惑,用眼神詢問著一旁的中原中也。


 中也就更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正要開口的時候,森鷗外身上的強勁氣勢忽然消散得一乾二淨。


 “中也君的喜好應該是和我們這邊的中也一樣的吧?”森鷗外聲音柔和地問道。


 年輕人微微點頭,森鷗外把菜單遞給中原中也,自己則端起了之前推開的那杯酒。


 他的眼眸含笑,臉上的神情放鬆又愜意,彷彿對杯中的清酒很滿意,細細品了一口,還眯起了眼睛。


 如果沒有他剛才忽然變得銳利的視線,年輕人會以為他一直都是這幅模樣的了。


 年輕人糾結地擰了擰眉,像是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又或者自己哪裡得罪了森鷗外,眉心漸漸多出了一道刻痕。


 森鷗外目光淡淡地落在他的身上,有了之前得出的結論,再看他現在的表情,未免有些浮於表面了。


 他臉上的糾結帶著些微的表演痕跡,如果不是森鷗外觀察得足夠仔細的話,根本就發現不了。


 森鷗外不由得想起年輕人第一次見到自己時流露出來的憤怒,比起那麼強烈的、讓人靈魂都忍不住戰慄的情感,他現在的表現可謂是生硬至極。


 就像是依據過往的經驗模擬出來的情緒,根本無法到達他的心底。


 森鷗外心裡說不出是遺憾還是痛惜,他只是看著年輕人的樣子,就忍不住想要回想對方之前的表現。


 那能把夜空都照亮的紅色光芒,以及彷彿要被憤怒的火焰所吞噬的身影,猶如真正的神明降世一般。


 然而就算是神,恐怕也沒有中原中也的堅韌和執著。


 那經歷過近千次折磨依舊無法磨滅的靈魂,如果只用神這一個字來概括的話,是否太過淺薄了呢。


 森鷗外默然不語地端著酒杯,清酒色澤將近透明,映照著頭頂的燈光,恍如一片淺金色的粼粼海面,令人忍不住目眩。


 他放下杯子,幽幽嘆了口氣。


 今天似乎不適合喝酒。


 這杯酒喝下去的話,他恐怕會控制不住自己,要問一些不該問的問題了。


 是不是真的什麼也感覺不到了?有沒有辦法恢復?看到那麼多的畫面,那麼多次遭遇背叛以及死亡的景象,是不是……已經麻木了?


 然而森鷗外不能問。


 哪怕中也是他的部下,哪怕中也很尊敬他,這也是絕對不能問的問題。


 一旦問了,就戳破了年輕人的所有偽裝。


 無論是他作為首領的成熟穩重,還是他面對太宰治的從容鎮定,都會像是泡沫般煙消雲散。


 這簡直就是在告訴所有的人——哪怕解除了重置程序,中也還是很可憐,因為他沒有辦法真正擺脫程序的影響。


 就算重置程序沒有了,他也還是一遍遍回放著那些記憶。


 一遍遍看著自己的經歷。


 什麼也感受不到。


 他除了痛苦,已經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中也不會想讓人知道這些的,他也不需要別人的可憐。


 所以森鷗外什麼也不能問,只能假裝不知道,必要的時候,說不定還得給中也打掩護。


 ——太宰,可是超乎想象的敏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