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時 作品

第45章 無心殺手(完)

 少年的聲音被雨聲所淹沒, 安室透解開他手上的繩子,抬眼望著他悠遠的綠眸,思緒幾乎被不祥的預感所吞沒。


 “你說什麼?”他不禁問道。


 少年搖了搖頭, 雨水順著臉頰滑落, 留下一連串半透明的痕跡,然後沒入安室透披在他身上的黑色外套裡。


 那件外套在他身上顯得尤其寬大, 更襯得他的身形清瘦,眉宇間帶著幾分隱晦到難以察覺的疲累。


 安室透心中一沉, 飛快扶起他往基地的方向走。


 基安蒂已經不在門口坐著了,等到他和少年進了門,她才從另一個方向探出頭,扔了一串車鑰匙到安室透的手裡。


 “別說是我給的。”她說完腦袋立即縮了回去, 不見了蹤影。


 她和少年當了幾天酒友,能做到的也只是這種程度了。


 雖然她覺得少年能安全回來就不錯了,琴酒完全沒必要懲罰人家,但她不敢當著琴酒的面說這種話。


 她也沒有上去救人。


 她就那麼坐在門口,慢慢地擦著槍,看著在雨中的少年,看著他身上的血跡被沖刷乾淨,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安室透不知道這場雨到底下了多久, 也對她說不出謝謝的話, 拿著鑰匙站了幾秒, 就去給少年找毛巾了。


 這是一個新的基地,裡面除了最基礎的安全設施之外什麼也沒有,就連吃的都是從外面打包回來的, 外賣盒隨意地丟在了桌上。


 安室透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條毛巾, 想把少年身上的雨水擦乾, 回來卻看到少年坐在桌前,悠閒自在地翻著桌上那堆吃的。


 瞥到安室透手裡的毛巾,他拿起薯條的動作一頓,說:“別把我當成需要照顧的人。”


 他的聲音帶著細微的嘲諷,完全沒有剛才在雨中的虛弱和疲憊,然而安室透不知道為什麼,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


 他走過去,把毛巾蓋到少年的頭上。


 少年的長髮溼淋淋的,髮絲和頸側的皮膚貼在一起,有種近乎半透明的易碎感,安室透用毛巾把他整個腦袋蓋住,聲音略顯冷硬地說:“我也沒想照顧你。”


 少年在毛巾下亂動的腦袋頓時停住。


 安室透忽然有種自己說錯話了的感覺。


 然而下一秒,少年就抬起手,抓著毛巾慢悠悠地擦起了頭髮。


 “前輩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呢。”


 少年的聲音從毛巾下傳來,安室透聽在耳朵裡,卻覺得彷彿跟他不在一個時空那樣,他的思緒微微停滯,像是進入了另一個次元,只能愣愣地望著少年,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才好。


 似乎不管說什麼,都會把少年越推越遠。


 過了一會兒,少年擦好頭髮,又把手伸向了桌上的薯條。


 “啊,冷掉了。”他有些遺憾地說,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


 安室透從他微微垂下的肩膀看到了他的傷口,用藥裹著繃帶敷在了傷口上,然後醫用膠帶固定住,然而經過雨水的沖刷,不管是藥膏還是膠帶都變得搖搖欲墜了。


 醫用膠帶的一角翹了起來,有種快要結痂的傷疤即將脫落的感覺,少年看上去也很想把敷在傷口上的繃帶給撕下來,好幾次手都湊到了旁邊,然後又想起了什麼,微微皺起了眉。


 安室透說:“我帶你出去吃。”


 基安蒂給了他車鑰匙,琴酒在監控面前一定看到了,既然他沒出現,就說明他默許了這個行為。


 安室透仍然覺得琴酒的態度很奇怪,但這並不妨礙他想帶少年離開。


 看過hiro的消息,他越發覺得少年不應該待在這種地方。


 少年的性格也許很適合這裡,但安室透覺得這裡配不上他。


 這裡的人也完全不值得少年花那麼多心思。


 少年聽到他的話,立即把手裡的薯條丟掉,然後拿起毛巾擦了擦手。


 “走吧。”


 他的聲音也恢復了活力,如果不是他身上溼透了的制服,還有擦得亂糟糟的長髮,安室透會覺得他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安室透看了看他垂到肩膀上,有些翹起的銀髮。


 “不把衣服脫下來嗎?”他忽然問。


 少年該不會很喜歡警視廳的制服吧?他心裡冒出了這樣的念頭,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可少年把他披在身上的黑色外套丟掉了,又沒有把制服給脫下來,還是讓他難免多想了一些。


 少年抓了抓頭髮,像是才想起來一樣,飛快把身上的制服給脫了下來。


 “還不是因為下車就被抓起來了。”


 琴酒也沒有讓他脫掉制服的意思,就那麼把他綁起來丟在了空地上,他都快以為琴酒在警視廳裡有什麼很討厭的人,故意拿他來洩憤了。


 他把這些想法告訴安室透的時候,臉上還是那麼不以為意的表情,安室透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只是垂在身側的手捏緊了車鑰匙。


 快到停車場的時候,少年突然停下腳步。


 略微走神的安室透這才看到,琴酒站在不遠處,手裡夾著一根剛點燃的煙,菸頭上的火光還很亮,他的綠眸幽暗而深沉。


 安室透心裡一驚,下意識覺得他是過來攔住自己,卻見少年腳步飛快地走了過去。


 “你在看什麼?”他湊到琴酒的身邊,眼神順著琴酒的視線看了過去。


 對面依舊是山和樹林,乏味又無聊,和原來的基地沒有什麼差別。


 然而少年卻看了好一會兒。


 琴酒也沒有說話。


 少年不知道想了什麼,過了很久很久才問:“那邊是山吧?”


 他這不是在明知故問麼?


 琴酒瞥了他一眼,本不想回答,看到他平靜的神色,不知道為什麼還是應了一聲。


 少年說:“那你看到的跟我一樣,也沒什麼區別嘛。”


 他的語氣突然放鬆了下來,口吻中莫名的帶著點自嘲,琴酒微皺起眉頭。


 “我走了,”他對琴酒說,“明天我就去完成任務。”


 琴酒眉頭越發皺緊了,眉心出現了明顯的刻痕,少年低下頭,像上次那樣把他手裡的煙抽走了。


 只不過他這次什麼也沒說,拿著煙在他面前晃了晃就跟安室透上車離開了。


 車從停車場駛出,站在琴酒的位置,卻可以越過樹林,看到車開走之後,繞上了對面的山間公路,從公路的另一邊緩緩離開。


 直到代表汽車的小黑點從視線裡遠去,琴酒才轉身回到監控室。


 “你還有什麼任務要完成?”


 在車上,安室透問坐在副駕駛座位的少年。


 少年歪了歪頭,忽然露出一個笑容來。


 “前輩還是不要打聽比較好,”他輕笑著說,“你不是才從琴酒的手裡逃出來嘛。”


 他像是知道琴酒會怎麼對待安室透那樣,帶著促狹的笑容瞥了安室透一眼。


 安室透頓時無言。


 他確實不該問,可不問心裡又覺得不安。


 少年上次任務就帶著hiro闖入警視廳,還把公安的樓層給燒了,這次身上帶著傷都還要去做任務,恐怕是更重要的任務。


 ——能讓少年將功補過的任務。


 不然琴酒不會那麼簡單放人離開的。


 安室透一時間竟然想不出有什麼比放火燒警視廳更嚴重的任務。


 難道是暗殺總統?


 這個無厘頭的想法冒出來,安室透忍不住扶額。


 看到他的動作,少年心情很好地偏過頭,望著車窗外的景色。


 這座基地沒有上次的位置那麼偏僻,沒多久他們就從山間的公路下來,到了附近的一個加油站停下。


 加油站旁邊有家炸雞店,少年跑到裡面點了餐,還用乖巧無比的外表跟人借到了一身衣服。


 等安室透停好車,他也換好衣服從洗手間出來了。


 看到他身上淺藍色的工裝外套,還有頭頂同樣淺藍色的鴨舌帽,安室透:“……”


 怎麼有種高中生的感覺。


 少年的年紀,似乎也正是上高中的時候吧。


 他剛放鬆下來的心情忽然又變得沉重了。


 少年還是沒心沒肺地吃著東西,安室透想了想,還是決定把他帶回住所,給他身上的傷口重新換藥包紮。


 反正他的住處早就被琴酒翻了個遍,也沒什麼好隱藏的了。


 然而安室透還是沒想到,打開門就看到裡面一片狼藉,幾乎沒有一處可以下腳的地方。


 他的身影僵在了門口。


 少年從他身邊探出腦袋,看到裡面的情況,很沒同情心地笑了起來。


 “我還是去住酒店好了。”他說。


 安室透立即問:“你有錢嗎?”


 少年臉上的嘲笑頓時消失。


 他的錢包早被雨淋得不能用了,卡也像是在水裡泡過好幾遍,之前炸雞店的錢都還是安室透給付的。


 安室透說:“過來幫我收拾。”


 他扶起倒在玄關的鞋架,少年瞥了瞥他不太高興的神色,不太情願地幫他把衣帽架也扶起來了。


 聽到聲音,安室透收養的小狗從房間角落飛快跑出來,看到站在他身邊的少年,嚇得汪地叫了出聲,渾身絨毛都要豎起來了。


 少年臉上再次露出笑容。


 “前輩還養了狗呢。”


 安室透一把揪住他的領子:“趕緊收拾屋子!”


 少年瞥了一眼對面瑟瑟發抖的小狗,不甘心地垂了垂肩膀。


 勉強收拾出一個可供休息的區域,少年立即坐下來不願動彈了。


 安室透給他肩膀上的傷口換了藥,擔心他會感冒,又找了一身衣服讓他去洗澡。


 他的房間不大,而且只有一張床,為了避免少年不自在,安室透找了個藉口就出去了,然而等他提著東西回來,發現少年根本不知道就什麼叫不自在,人家已經躺在他的床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