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能

 段溫的心情在朝廷使團離開那天大幅度上升之後, 緊接著斷崖式地下跌。

 他身周的氣壓之低,但凡見到的人都有察覺。

 一時出入段府的都夾起尾巴做人,生怕自己有哪裡惹了老大的不順眼。

 這會兒段溫正站在輿圖之前, 他盯著周邊幾個“鄰居”看了半天, 眼神裡是明晃晃的不懷好意。

 但是看了一陣子, 還是抬手壓了壓眉間的褶皺、放棄了。

 ——能打,但不是動手的好時機。

 段溫使勁兒閉了閉眼,深吸口氣, 又吐出來。

 但是那股暴戾的情緒還是壓不住,抬頭問了一旁的王賓, “最近有哪裡要剿匪?”

 王賓:“……”

 這還真是心情差到一定地步。

 不過聽到“剿匪”這兩個字, 他還是多多少少鬆了口氣。

 王賓剛才還真怕這位主兒突然開口來一句,你覺得某某州怎麼樣?

 他們年前才打的青州, 也算是和大齊朝廷分了髒;幷州那邊終於分了個勝負, 宋通勝了一籌, 正忙著收拾戰後的爛攤子;西邊的涼州那邊隔得遠, 又和胡族糾纏著, 暫時不影響什麼……這一個年過了後,北方這邊, 個別幾個小的地頭蛇不論, 幾個大勢力倒是構成了短暫的平衡, 雖然還有些小打小鬧的, 但看起來還能安穩一陣子。

 這種微妙的局勢下,誰先動手誰要惹麻煩。而段溫一向是個不怕惹麻煩的人, 偏偏他還有那個實力。

 王賓敢打賭, 這會兒整個北方最怕的就是段溫突然動手。

 但他們就是再厲害, 也架不住群毆, 把自己搞成天下公敵可不是什麼好事。

 剿匪就不錯。

 雖然都是見血,但是在自家地盤上折騰總比鬧出去以後被群起而攻之來得好。

 不過這提議雖好,但是真正實施起來卻有點難度。

 本來打劫是個一本萬利的生意,無論什麼時候都很難禁絕,更何況時值亂世,人命如草芥,活不下去的人只能落草為寇,按理說山匪怎麼都不缺的。但是幽州這地方卻是例外,很難在這裡找到一個成氣候的山匪團伙。這幾年日子好過起來是個原因,但另一方面也是自家主公的興趣愛好太別緻,一有不順心就去找麻煩,每回去必得要見血。地盤上的山頭被犁地似的來回犁了好幾遍,就算偶爾有幾個被漏下的小貓三兩隻的都鵪鶉一樣縮著,生怕太顯眼成了下一個打擊目標。

 王賓有時候覺得段溫這人很奇怪。

 他身上幾乎有一個武力起家的殘暴主君一切特質,但偏偏能守住底線。

 朝廷勢弱,北方也亂了有些年頭了,各方勢力養蠱似的鬥。這樣的環境下,武將從來不缺,能出頭的更是和平年景中幾百年也不見得有一個的悍將猛將。像是段溫這種力壓群雄,彷彿天生屬於戰場的殺戮機器其實也曾有出現過。那種來勢洶洶的煌煌席捲之勢,天空都好似蒙上一層血色的陰影,讓人幾乎毫無抵抗之力的臣服在這恐懼之下。

 只是這種人無論勢力多大,王賓從來都不看好。

 戰場是一個極恐怖的地方,它的恐怖並不僅僅在於對人命的消耗,更在於對人性的摧殘。在戰場待得久了,人命就會變成了一個單純的數字。

 慈不掌兵。

 許多情況下,為了大局的勝利,為將者要毫不猶豫地讓一部分人去死。戰局瞬息萬變,但凡多一分遲疑就有可能讓滿盤優勢化為烏有,猶豫不決有時候甚至比錯誤更要命。這般久了,再怎麼樣的人心也都硬得跟石頭一樣。

 更何況段溫本就不是一個心軟的人,那簡直是個天然屬於戰場的……屠夫。

 王賓從未否認過這種人的能力,他們確實是不世出的名將,勇冠三軍、名動天下,戰場於他們而言像是是一眼就能看透的棋盤,勝利幾乎是理所當然。

 但是這樣一個人是沒有辦法治理好一個地方的。

 因為人命在他們眼裡太過輕率,而打地盤對他們來說又太過容易,當所有的一切都來得太輕易的時候,人是不會在意過程的,他們只會不斷的追求更多更盛大的成果。

 他們的威名越來越盛,勢力也會越來越龐大,彷彿有了席捲天下之勢。但這些輝煌只是毫無根基的空中樓閣而已,當那賴以支撐的武力崩潰的一瞬間,他們所擁有的一切就會土崩瓦解。有時候,這甚至只需要一場小小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