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戈 作品

第 195 章 千峰似劍

傾風點頭說:“是啊,大家都沒飯吃,所以我們得自己建一座城,給無處可歸的難民一個落腳的地方。就建在映蔚邊上,叫‘依北’,怎麼樣?‘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我相信我等勠力同心,終有一日能克復兩境,到時候我帶你逛逛人境。”

白重景愣了下,眼眶開始泛紅。

傾風朝他笑說:“行了,不要哭了,你不是一直這麼想的嗎?你爭取早日成為大妖,我負責教習一些年幼的人族學習遺澤,你強大起來,才能庇護更多流離的百姓。依北那邊有條還沒斷絕的河水,還有座舊城,不知目下荒廢了沒有。我們在附近開幾片農田,先爭取明年可以混個一餐飽腹,不被餓死。實在不行,找映蔚買點糧食,離得近,價錢也能便宜一點。不過我們得努力掙錢了,有了家底才能安穩下來。”

白重景使勁點頭,哽咽著道:“我會努力修煉的!我們再去撿幾個小妖,我當兒子教!一百個小妖,努努力,也能擺個像都城那樣的陣法,再不用怕風吹雨打了!”

傾風發愁道:“一百個小妖吃得也多啊。”

白重景不服氣道:“那一百個人吃的也不少啊!”

傾風笑了起來,白重景跟著大笑,活蹦亂跳地跑到後面,與那幫災民述說日後的安排。

流民們還是提不起勁來,強撐著與他附和,精神卻愈發萎靡。大抵是認為僅憑這兩個半大的少年,不可能撐得起一座城。否則他們也不必背井離鄉,四處逃難了。

白重景的天真幾乎寫在臉上,所以失敗也寫在臉上。若非是實在無處可去,早已各奔前程了。

所幸平苼離依北不算遙遠,路上也未再經受什麼兇險的風波,眾人在山窮水盡之前,順利抵達了那座矗立於晨霧霞光的城鎮。

遠遠望去,山色背映,彤雲四垂,高樓駘蕩在東風之中,有種巍然而冷清的壯美。

只有走入城內,才能看見大片的殘垣,噩夢如同少元山頂經年不散的茫茫白霧,籠罩住城內的每一條街巷。

城內大部分百姓已帶著家當去投奔臨近的映蔚,還有少許人在勉力支撐。簡陋的房屋在地裂中坍塌近半,傾風帶著眾人清掃了一遍街道,暫時在附近住下。

“沒有吃的。”眾人憂心忡忡道,“實在是餓得不行了,哪裡能在這裡久住。”

傾風一如既往的可靠,言簡意賅道:“我去找。你們只要聽話,總有活路。”

她與白重景叮囑了幾項重要的事情,獨自出行去往映蔚。

傾風聽謝引暉談過幾次,知道趙鶴眠當初選擇落址此地是有過詳盡考量。城鎮背面有一道天然的山壁,可以抵禦妖境不少的天災。臨近的映蔚雖然風氣獨樹一幟,總將在商言商掛在嘴邊,可也因此吸引了遠近不少高手,早期過得比平苼更為寬裕。

傾風揹著木劍,沿著太陽沉沒的方向快步走去。

不知是不是試煉中的時間流逝更快,傾風總感覺日月的交替過於短暫。

每日被憂愁勞心的事情壓在底下,還沒捋清一兩件,新的煩惱就跟新的太陽一同出來了,擾得她焦頭爛額。

孤身一人的路程,給了她更多思考的空間。累了就停,醒了就走,腳程倒是也快。

在能一眼瞧見映蔚的城門時,傾風城外的一棵古樹下臨時停步,躺著休憩了片刻。

等她小睡醒來,恰好聽見一老者在不遠處吟歎道:“‘曾為流離慣別家, 等閒揮袂客天涯。’。天下到處是斷腸人吶。”

日光已經偏斜, 傾風躺著的地方而今曬到了一半太陽。她坐起來,用手遮擋住頭頂的光線,朝聲音的來處望去——

那裡不知何時搭了個簡易的草棚,就見一名青衣老者手裡牽著位小童,坐在陰涼處笑眯眯地朝著她看。

傾風恍惚了下,對老者是全然的陌生,扭頭在小童臉上細看良久,才從他金紅色的睫毛與長髮中,依稀辨認出他就是日後的貔貅。

這小子,而今還不是一呼百應的映蔚城主,只是個說話都有點漏風的稚子小妖。

傾風忍俊不禁,捧腹笑出聲來。

貔貅大為不滿,覺得她是小瞧了自己,黑著臉朝她睨去。

眼刀發了半天,見她毫無自覺,依舊笑個不停,渾然不將自己的威脅放在眼裡,惱羞成怒中把手抽了出來,走到離老者遠些的陰影處,表情冷峻地抱著雙手,示意她速速上前。

青衣老者手指朝虛空一彈,貔貅吃痛地抱住腦袋,蹲到地上,嘴裡不客氣地大罵道:“打我做什麼?你這死老頭兒!”

“見笑了、見笑了。老來得子,不忍管教,失了規矩。”老者歉意地說了兩句,卻沒阻止他四處撒野,只看著傾風問,“這位俠士,千里迢迢來我映蔚,總該是有所需求的。狐主請我賣他一個面子,對你多加關照,你可以隨意說說,想與我映蔚做什麼生意。”

傾風大大咧咧地問:“你們映蔚還收人嗎?”

老者笑著搖頭,坦然往城鎮的方向一指,解釋說:“我不瞞你這後生。你可以自去映蔚看一眼。我映蔚的大妖而今只能庇護半座大城的百姓。只要不壞我映蔚的規矩,誰有本事,誰住進去。其餘災民求個僥倖,要住到邊上,我也不驅趕。可若真出了什麼事情,我騰不出手相幫,也沒辦法了。再者就是,得出銀子。”

貔貅抬起下巴,好不容易等老者說完,指著傾風張狂說道:“陳傾風,我聽說過你。在都城一劍一步殺一人,殺得城中兵將都不敢近身,好不威風!可他們都說你是這世上最愚蠢的人之一。只要顯露一點自己的劍術,整座天下都可任你呼風喚雨、來去自如,偏偏你為了一群與自己毫無干係也未必知恩圖報的平民四處奔走流浪,值得嗎?”

這話成熟得不像是他這個年紀的小孩兒說的。鬼曉得這廝而今究竟是幾歲。

傾風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沒有過去草棚,而是坐在了一旁的石頭上。歪著腦袋,認真思考了會兒,回答道:“我想天下之大,總該有個地方,能廣庇天下寒士。能叫老者不必凍斃於風雪,能叫稚童不必餓死於街巷。能叫讀書人不必提筆泣血,能叫陋室窮苦之人能抬頭挺身。或許還是免不了雞鳴狗盜之事,蠅營狗苟之輩,可是總該能叫百姓活得下去,有能說道理的膽氣。閒暇時分,還有能思考明日要做些什麼的心力。”

貔貅好像聽了個笑話,不顧及地叉腰大笑出來,問道:“在何處?在你夢裡嗎?”

“是啊。天地廣袤,人間放曠,為什麼會沒有呢?” 傾風抱著自己的劍,笑容和煦如隆冬晴日,眼神中華光熠熠,望著渺遠的天際,輕聲說,“所以我得建一個。”

貔貅臉上的嘲諷之意掛不住,漸漸消散。

他會嘲笑他人的愚蠢,卻不會將他人的善良義氣視之為愚蠢。

青衣老者端坐不動,唯有衣襬隨風鼓盪,不動聲色地問:“所以你來找我是做什麼?”

傾風燦爛笑說:“想來找你借點糧食。順道再向你們借點人。畢竟初來乍到、無根無基的,有點棘手。”

青衣老者遺憾道:“人人日子都不好過啊。我總不能拆了自己的牆,去補你的牆吧?那映蔚的百姓也是無辜。”

傾風說:“我可以與你做買賣啊。教你們如何幫助人族修煉遺澤。劍術什麼的,也可以傾囊相授。學不學得會就不保證了。”

貔貅古怪地看著她,隨即以“果然如此”的表情驚呼道:“陳傾風,你不愧是天下第一的蠢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師父是不是已經死了?你老祖宗的棺材埋得夠深嗎?不會半夜跳出墳來拍死你吧?”

傾風現在就想拍死他。

她目不斜視,風輕雲淡地道:“‘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妖境都成這破樣了,再蹦一蹦天都要塌了,還不聯手挽這將傾之勢,講什麼爭權逐利、一己之私,那真是沒救了。劍術也好,遺澤也罷,都是帶不進棺材的東西。能叫習得自保本領的人多一個,讓敢於跟天道叫板的人多一個,緣何不做?只有自己是個廢物,靠著祖上庇廕才佔得先機,比竹子還中空的敗類,才不敢這樣做。”

貔貅皺著臉轉向青衣老者,告狀說:“老頭兒,她是不是在激我?”

青衣老者的眼睛睜大了點,眸中精光閃爍,深沉地注視著傾風,似乎在辨認她話中真偽。

傾風催促道:“這買賣做不做啊?你們還可以轉賣給狐主。不過我想平苼是真沒什麼餘糧了,頂多只能換個人情。狐主的人情倒也值錢。我出手可夠大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