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似火 作品

第104章 104

 那婦人吸了吸鼻子,感激地點了點頭,趕緊藏起了銀手鐲,出了棚子,眼睛還紅彤彤的。在另一側排隊等待搜查的男人看到她,眼睛很是著急,她輕輕衝對方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這樣的小插曲在搜查的過程中,時常上演。

 但等他們進城後就會發現,事情跟他們想的完全不一樣。

 原先那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穆大人揹著手站在幾口大缸前面,大缸裡冒著騰騰熱氣,粥的香味撲面而來。

 一時間,這些人的眼睛都紅了,不約而同地望了過去,眼睛粘在大缸上,挪不開眼,到處都是咽口水的聲音。更有骨瘦如柴的孩子睜著兩隻烏黑的大眼睛,巴巴地望著那大缸:“娘,我餓……”

 婦人趕緊捂住了孩子的嘴,生怕孩子惹怒了那位穆大人。他們可都是罪人,哪有資格吃這些。

 但下一刻,幾個衙役挑了好幾筐竹筒過來,鋸成一節一節的,還經過了簡單的清洗,看起來翠綠翠綠的。

 衙役將竹筒擺在大缸前,敲了敲鑼鼓:“安靜,都安靜,這個竹筒就是你們以後喝水吃飯的傢伙,每人一個,各自拿好了,弄丟了自己想辦法。現在排好隊,過來領粥,一人一勺,每個人都得在這裡喝完,不許帶走,否則拿回去被人搶走了,或是因此打架鬥毆,鬧出事端,相關人等通通不再領粥,伙食自理。”

 這些人這才相信原來這些粥都是給他們的。

 雖然粥里加了很多蘿蔔、青菜,估計只有一半的米,但對他們大部分人來說,都是一種奢望。他們中很多人好幾個月沒吃過大米了,乾旱後連菜都沒得吃,只能啃樹皮吃野草。這些吃光了,連地下的樹根都挖起來吃了。

 如今能吃上蔬菜粥,對他們所有人而言無疑是種天大的恩賜,是他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不少眼神麻木無光的百姓抬起了頭,熱烈的望著面前的幾桶粥。

 不知是誰帶頭,跪了下去,邊哭邊大聲高呼:“青天大老爺,謝謝青天大老爺……”

 劉子嶽看著這一幕,心裡像是堵了一團棉花,酸澀不已。

 僅僅一碗粥,而且還是添了許多各種菜葉子充數,只加了一點鹽,其他什麼都沒放的粥,就能讓百姓們如此動容,只能說這個時代,人命太賤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是哪個時代都有的寫照。

 穆慶看著這一幕也很難受,在地方為官多年,雖見過不少貧困的百姓,但都沒法與這些人相比。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青壯年,但很多佝僂著背,像五六十歲的老翁老嫗。

 後面都已經安排好了,趙世昌帶著人維持秩序,府衙在城西的空地上搭了些臨時的棚子,讓老弱婦孺擠一晚上,其他青壯年只能露天歇息了。好在,南越氣溫不像北邊那麼低,凍不死人。

 劉子嶽問他:“路上都做好了安排吧?”

 “殿下放心,臣已經跟徐大人商量好,在幷州到封州中間,設了兩個點,送了一批糧食過去,他們明天傍晚到了就有東西吃。”穆慶說道。

 這些百姓只吃早晚各一餐。

 他們在兩州之間,設了兩個吃飯休息的臨時營地,晚上抵達吃一頓,早上起來出發前再吃一頓。這樣也可鼓勵這些百姓走快一點,早日到達南越。

 他們安排得很妥當,但劉子嶽可沒喻百勝那麼放心,次日還是讓趙世昌點了三千人護送隊伍南下。

 這一萬多人送走後十天,第二批又來了,這次是兩萬多人。

 照舊是上次的那套說辭,於子林派人來接,讓他們將人送到幷州即可。

 因為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這次安排得更妥當。一批批的人員通過這種方式,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南越,僅僅十月份,便送去了七八萬人。

 於子林還特意給晉王寫了一封信,半真半假地說了自己的安排。

 晉王對目前的狀況非常滿意。

 這些人一走,襄州幾乎是空了一半。

 喻百勝和黃思嚴一點壓力都沒有,兩隊人馬都是做做樣子巡城,還可藉著戰爭的名義不斷地向朝廷伸手要銀子,可謂是一舉兩得。

 唯一讓晉王有些頭痛的是,最近朝廷催他回京的聖旨一道又一道,越來越密集。

 估計是延平帝見平亂將成,擔心晉王在南邊坐大,不受其控制,因此急詔他回京。

 晉王自是不願回去,藉口都有現成的。天牢陰冷潮溼,導致晉王的舊疾復發了,現在身體不好,大夫說了不宜長途跋涉,需得靜養一段時間。

 只是這種藉口,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

 晉王還不願意正面與朝廷與延平帝撕破臉。他現在手裡雖然有些兵力,可要跟朝廷對抗,還遠遠不夠,因為他手裡沒有足夠的銀子和糧食,能夠長期與朝廷對峙。

 此外,晉王也不希望跟朝廷發生戰爭。

 因為他不想接手一個滿目瘡痍的國家,也不想成為劉氏的罪人。

 現在大景的局勢並不好,各種天災人禍不斷,國庫年年超支,入不敷出。北邊還有拓拓兒虎視眈眈,一旦內亂,拓拓兒人很可能會趁機南下,後果不堪設想。

 而且發生大規模的戰事,意味著又要燒銀子,國庫缺錢,只能加稅,又可能進一步加劇各地的動盪,從而威脅劉氏的江山穩固。

 所以不得萬不得已,他是絕不會與朝廷撕破臉的。

 琢磨許久,晉王決定想辦法拿楚王開刀,先除掉錢家這個隱患。

 他寫了一封密信派人送入了京城,交給傅康年。

 ***

 自從晉王南下後,延平帝雖沒明確地撤了傅康年的職,但對其態度甚是冷淡。

 皇帝的態度就是風向標,哪怕往日裡傅康年為人還不錯,但現在除了晉王一派的死忠官員,其他人都不敢跟他走得太近。

 他的日子不好過,陳懷義等人也差不多。

 最近幾次大朝會,陳懷義每次一提什麼,都被延平帝給駁回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即便晉王去了南邊平亂,陛下對他也沒多少好感,防備得緊。

 晉王一派留在京中的官員,日子有些艱難。

 這日,傅康年又被延平帝找機會削了一頓。

 他垂頭喪氣地出了宮,望著天上高懸的太陽,明明是個豔陽天,但他們這苦日子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熬到頭。

 “大人,殿下派人送了一封信過來。”親信上前低聲道。

 傅康年精神為之一振。

 自從去了江南,殿下除了一封報平安的信,再也沒有派人私底下給他送過信。雖然能從江南駐軍的戰報中窺得殿下近日情況還不錯,可傅康年還是有些擔心。

 而且現在這種局勢,雖說晉王逃離了牢籠,可他們晉王一派在朝堂上被打壓得實在是厲害,長期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

 想必殿下這次送信來就是說這個。

 傅康年急急忙忙上了馬車,沒等回府就讓親信將信遞上來,拆開一看,看完後,他重重點頭,是該如此。

 “讓車伕掉頭,去陳大人府上。”

 陳懷義正窩在府裡自個兒下棋,看到傅康年過來,高興極了:“傅大人,你來得正好,陪我殺完這一局。”

 傅康年應下,坐到他對面,然後擺了擺手,讓伺候的下人都退下去:“我與你家大人有事要談,這裡不用你們伺候了。”

 下人退出,並貼心地關上了門。

 陳懷義放下棋子,抬頭好奇地看著他:“可是殿下那邊來了消息?”

 也只有這個能讓傅康年如此迫不及待吧,連禮節都顧不上了。

 傅康年從懷裡掏出了信,遞給陳懷義。現在他對陳懷義是信任得很,這幾次出事,殿下能有轉機,陳懷義功不可沒。

 所以一遇到這種大事,殿下又不在京中,他第一個找的人就是陳懷義。

 陳懷義看完了信,點頭道:“確實該如此,錢茂還關押在大牢中吧?”

 傅康年點頭:“鑄幣司的一些人都處理了,就還剩下他和幾個官員。一是戰事吃緊,國庫困難,陛下一時半會兒顧不上他,二來也是錢皇后那邊苦苦哀求。這麼下去,錢家的事恐怕會不了了之。”

 後面,錢茂頂多也就削爵,將貪汙的款項填補出來就罷了,錢家還是安安穩穩的國舅爺。

 陳懷義嘴角勾起,笑容有些刻薄譏誚。貪汙八十萬貫錢,就這麼輕輕放下了,陛下真是越老越糊塗了。

 他不甘,傅康年更不甘。

 同樣是犯事,錢茂貪汙了這麼大筆銀子,他家殿下不過就是暗中到處散播了前太子救災的“光輝事蹟”而已,陛下就不依不饒的,將他家殿下打入了天牢,如今也對他們防備得緊。

 這心也未免太偏了。

 “咱們不能讓錢茂有出來的機會。”傅康年咬牙切齒地說。

 錢茂可是楚王最大的支持者,把他弄下去,楚王就等於斷了一臂。

 陳懷義捻起棋子,慢悠悠地落下,意味深長地問:“傅大人是想錢茂倒黴,還是讓他背後之人也無翻身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