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似火 作品

第48章 048

 公孫夏急匆匆地趕回府衙, 一進客房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瘦骨嶙峋、昏迷不醒的徐雲川。

 一個老僕守在床邊,正一邊哭一邊在用帕子給他擦臉, 見道公孫夏, 老僕惶惶不安地停下了動作,就要見禮。

 公孫夏制止了他,急切地問道:“可請了大夫?”

 老僕還沒來得及說話,於府的管家出現在了門口, 道:“公孫大人, 大夫剛走,說徐大人是長途跋涉、風餐露宿,身心疲憊, 又兼之前陣子感染了風寒,沒有好好修養, 拖到現在才一病不起的。小的已經安排人了隨大夫去抓藥。”

 公孫夏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總算鬆了下來:“有勞管家了。”

 管家連忙擺手:“公孫大人和徐大人是我家老爺的貴客,這是小人應該做的,小人安排了兩個手腳伶俐的在門口,若有什麼需要,大人儘管吩咐。”

 “好,多謝。”公孫夏點頭。

 管家笑了笑, 退了出去, 將客房讓給了公孫夏。

 公孫夏走到床榻前, 低頭近距離打量著徐雲川。徐雲川面目憔悴, 顴骨高高隆起,烏髮中還夾雜著根根銀絲, 與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相去甚遠。

 公孫夏心裡陡然生出一股說不出的酸澀。時光易逝, 眨眼間, 十幾年的時光就過去了,他們也逐漸老了。

 他們二人乃是同年進士,但對比公孫夏的好運,徐雲川的仕途要坎坷得多,因性子耿直,不願走關係找人,最後被吏部指派去了西南邊陲某縣做了知縣,一熬數年,兜兜轉轉,調了好幾個地方,西北,荊湖等地都做過官,三年前才否極泰來,遷任了松州知府。

 今年正值三年年滿考核之期,若未出這檔子事,按照他這三年的業績,應該有很大幾率能往上挪一挪或是進京,也算是熬出頭來了。但誰知道壞在了這臨門一腳,十幾年的努力一下子化為了泡影。

 別說徐雲川了,就是公孫夏看了都替他難受。

 長嘆一聲,公孫夏交代老僕好好照顧徐雲川,才沉重地步出了客房。

 於子林早回來了,但他不好進去打擾,一直守著外面,見公孫夏出來,連忙迎了上去,寬慰道:“相爺不必擔心,從京城到連州,山高路遠,徐大人舟車勞頓,太辛苦了才會病倒,好好休息一陣子就好了。”

 公孫夏點頭:“多謝於大人的關心,只是又要叨擾於大人數日了。”

 “相爺哪裡的話,您跟徐大人願意在下官這兒住,那是下官的榮幸。”於子林笑著說道,“相爺今日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下官就不打擾了。”

 公孫夏心裡有事,正想單獨呆一會兒,便沒挽留他。

 等人走後,公孫夏一個人在院子裡坐了大半天,直到伺候的僕人激動地跑來告訴他:“公孫大人,徐大人醒了,想見您。”

 “好。”公孫夏這才起身,又去了徐雲川的屋裡。

 徐雲川剛喝完藥,屋子裡還瀰漫著一股藥味。

 看到他,徐雲川連忙讓僕人扶自己坐了起來,然後擠出個笑容說:“公孫,沒想到十幾年後第一次見面會是這種情況。”

 公孫夏坐到他對面:“不想被我看笑話就趕緊養好身體。你說你,這牛脾氣十幾年怎麼一點都沒變!”

 徐雲川自嘲一笑:“我如今也就只剩這身脾氣了,若再改那就面目全非了。今日之事,多謝了。”

 醒來的時候,徐雲川已經從老僕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經過,再看到公孫夏出現在這兒,便大致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應該是公孫夏聽說了他被髮配到高州的消息,見他遲遲未到,就來連州找他,順便託連州官府幫忙,他們才能在進城的第一時間被人認出來,還送到府衙請大夫悉心照料。不然說不定這會兒老僕還在匆忙地送他去醫館,又是看大夫,又是煎藥,又還得找合適的客棧。

 公孫夏擺手:“區區小事何足掛齒,你先養好身體,至於其他事以後再說。”

 徐雲川笑著點頭,只是眼神還是很暗淡無光。

 公孫夏看得出來,此次的事情對他打擊很大。這種打擊不止是貶官,不是個人仕途無望,更像是摧毀了他長期以來的信念與堅持,這種精神上的打擊,旁人勸也不知該如何勸起。

 聽他嘆氣,徐雲川反倒笑了:“我的事已經很勞煩你們操心了,公孫委實不必嘆氣,走到今天也是我以卵擊石,不自量力,咎由自取,怨不得人,我也想開了。”

 真的想開了嗎?真想開就不會這麼說了。

 公孫夏看得出來,徐雲川對朝廷很失望,心裡有怨。

 同為貶官,他也不知說什麼好,沉默少許才苦澀地說:“我也看走了眼,委實想不到楚王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楚王今年也不過弱冠之齡罷了,年紀輕輕,做事就如此陰狠,不擇手段,公孫夏心裡也是極為不認同的。

 至於扯的那張大旗,說什麼是為了更多的江南百姓,抄家所得已悉數購買了賑災糧發放給災民,只要想想都知道這裡面的水分有多大。

 發了一萬斤可以報十萬斤,購買的時候十文錢一斤也可上報二十文一斤,能動手腳的地方多了去,最後肥的是楚王私人的口袋。

 中宮之子,做事卻如此急功近利貪婪狠毒,對比之下,太子都要好很多了。

 現在提起楚王,徐雲川的臉色都很不好看:“是我對不起那些無辜受冤的同僚和百姓,我沒能為他們伸冤。”

 對比起個人的委屈,徐雲川更介懷這一點。

 公孫夏知道他的心結,拍了拍他的肩勸道:“你已經盡力了,他們知道也不會怪你的。況且,若不是你將此事告到殿前,他們連流放的機會都沒有。”

 徐雲川苦笑了下:“答應他們的,終究是失言了。”

 “這怪不了你,好在這次立功出頭的是晉王。”公孫夏只慶幸這點,不然若是讓楚王立下了平叛大功,積累了威望,又在江南各地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再加上他中宮嫡子的身份,勢必會對太子造成不小的威脅。

 徐雲川聽到這話笑了起來,只是笑容說不出的嘲諷:“太子平庸無能自私自利,連給自己辦事的人都護不住。晉王心機深沉,假仁假義,自己躲在後面撿便宜將楚王推出來,至於楚王,貪婪狠毒、短時殘忍,視人命如草芥……罷了,罷了,這些以後與我有何干系呢?”

 公孫夏知道徐雲川性子直爽犀利,但沒想到他今時今日說話竟仍如此……

 他趕緊往門口看了一眼,見無人,這才提醒道:“雲川,小心隔牆有耳。”

 徐雲川說:“我知道,也就是在你面前,我才直言,你我多年老友,若想害我,不管我,任我死在南越就是,根本無需大老遠來接我這麼一個廢人。你既待我以真誠,那這些話我就要說,公孫,你與我們不同,咱們大家都知道,以那位對你信任與倚重,你遲早會回京城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站錯了隊。”

 至少在徐雲川看來,這三位皇子,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也哪個都不是值得投靠報效的人。

 公孫夏很是感動,徐雲川一直都是這樣的一個人,耿直、重恩、待人以誠、愛民如子,可惜現在的朝廷容不下這樣性子過於直的人。

 無奈地嘆了口氣,他說:“你說得有道理,只是除了這幾位還有誰呢?燕王風評倒也不錯,只是為人似乎性情過於謙和溫良了些,又非嫡非長,如何能……反倒是晉王,雖非嫡出,但卻是長子,有城府,有外家支持,也有手腕,即便有時候做事不是那麼磊落。可帝王又不是評選聖人,只要大體過得去,不是什麼殘暴之徒就可以了。”

 徐雲川仔細思量這番話,最後苦笑道:“也是,自古以來多少明君莫不是手腕強硬,殺伐果斷,揹負一筆筆血債。”

 哪個史書留名,尤其是開國皇帝,不是雙手沾滿了血腥。這麼看,晉王做的這些也不算什麼。但徐雲川過不了自己心裡那一關,死的那些可都是大景的無辜子民,他們不是敵人,不是惡徒,而是一個個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

 晉王為了一己之私,能眼睜睜地看著楚王做下這些事,半點都不阻攔,甚至這其中還有他的推波助瀾,徐雲川沒法接受。

 公孫夏知道他與徐雲川在這方面有分歧,笑了笑說:“這只是咱們私底下隨意聊聊,當不得真。”

 他雖說在幾個皇子中目前最看好晉王,但他也不想輕易下注,摻和進這種事中。

 “老爺,於大人來了。”外面傳來老僕的聲音,打斷了屋裡稍顯凝重的氣氛。

 公孫夏順勢換了個話題:“於大人來了,他乃是連州知府,陳懷義的弟子,為人做事有章法又不失原則,是個不錯的年輕人。”

 剛介紹完,於子林就進來了,拱手道:“下官見過相爺,徐大人。”

 徐雲川連忙擺手:“於大人使不得,如今我品階比你低一階,你這樣喊讓我惶恐。”

 於子林從善如流低改了口:“徐大人比我年長,那我便喚大人前輩吧。”

 徐雲川笑著點頭:“好,那老頭子就腆著臉託大了,不請自來,打擾了。”

 “徐大人能來府上做客,是晚輩的榮幸,大家就將這當自個兒的家,萬萬不要跟晚輩客氣。”於子林連忙客氣地說。

 他一來,公孫夏和徐雲川不能聊那些敏感的話題了,轉而說起了南越的風土人情還有各種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