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似火 作品

第46章 046

 半個多月後, 紫宸殿上,文武百官齊聚,但卻鴉雀無聲。

 楚王和徐雲川跪於大殿正中央, 兩人之間相隔了數米遠。

 上方, 延平帝淡淡地睨了二人一眼, 語氣不怒自威:“楚王,徐雲川, 你二人還有什麼可說的?”

 楚王磕頭訴苦:“父皇,兒臣冤枉, 兒臣冤枉啊,兒臣不知哪裡惹到了徐大人, 他要這麼害兒臣,請父皇明鑑,還兒臣一個清白!”

 對比楚王的聲嘶力竭, 徐雲川要平靜得多。他從袖袋中掏出一卷事前準備好的奏摺,雙手呈上:“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屬實, 這是微臣後面調查到的冤假錯案, 以及關於前幾起案子的補充, 請陛下過目!”

 楚王目光一側,瞥到那捲厚厚的奏摺, 眼底閃過一抹陰鷙。好個徐雲川,正是應了那句老話, 會咬人的狗不叫。

 他怎麼都沒想到, 徐雲川當面沒說什麼, 背後卻給他來了這一招, 悄悄告到了聖前, 若非大哥攔著,他在松州就要弄死這老東西。

 徐雲川將奏摺遞給鄔公公後,垂頭便對上了楚王恨不得置他於死地的目光。

 徐雲川只瞥了一眼,就平靜地垂首跪於殿前。

 早在當初決定將此事捅到皇帝面前時,他便做好了面對一切的可能。為官者,當造福一方百姓,身為父母官,他不能看著轄下的百姓蒙受不白之冤。

 楚王見徐雲川還是這副死人的模樣,氣得咬了咬牙,收回了目光。

 斜前方太子的餘光瞥到楚王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心底閃過一抹快意。楚王這筆賬他記在心裡,如今有徐雲川這個剛直又與他沒有任何關係的人出頭,正好給楚王一些顏色瞧瞧。

 若是父皇這回能認清楚王奸猾陰狠的本性,那楚王將再無出頭之日。

 上方,延平帝接過徐雲川呈上來的新證據,一一翻過,速度很慢,半天才翻動一頁。從他的臉上也看不出任何的端倪,讓人無法揣測聖心。

 眾臣都很不安,尤其是楚王,那輕微的翻書聲,每次都像一記重錘敲在他心上,但很快又發現這只是自己的幻覺,錘子並沒砸下來。

 他在心裡思量自己在江南做的那些事,有些師出有名,有些嘛當然是胡亂編造的,也不知道徐雲川到底知道多少,又將哪些事捅到了他父皇面前。

 等待的時間每一息彷彿都變得無比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延平帝終於從奏摺中抬起了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楚王:“將這個給他。”

 鄔公公趕緊將延平帝看完的奏摺送到了楚王面前。

 楚王心裡咯噔了一下,父皇這個語氣就是生氣了。他趕緊跪著接過奏摺,一邊翻開,一邊再次向延平帝喊冤:“父皇,父皇,兒臣真的不知道,徐大人所指責的事,純屬子虛烏有,兒臣一直謹記父皇教誨,絕沒做過這些,請父皇明察啊!”

 延平帝沒接這話,只是問:“看完了?”

 三個字一下子堵住了楚王的嘴巴。

 楚王這才低下頭認真看奏摺,越看心底越驚,這個徐雲川,怎麼連松州以外的事他都知道,連那些商賈哪家抄沒了大概多少家產都清楚。

 在這樣鐵的證據面前,他根本無從辯駁。

 難道他今天真的要栽在這裡?

 楚王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心裡暗暗後悔,回京的路上就該解決掉徐雲川這個麻煩的,死無對證,他再哭訴自證一番,比起一個都沒什麼印象的臣子,父皇最後肯定會更相信他啊。

 可惜,現在說什麼都為時已晚。

 就在楚王焦頭爛額之際,後面站出來一個人:“陛下,微臣有一個疑問。”

 “喬愛卿,請說。”延平帝看向來人道。

 出言的是明威將軍喬凱,這次也是他負責送楚王回京。

 喬凱說:“微臣想問徐大人,你奏摺上所寫,可都是你親眼所見或親自所查?”

 群臣的目光都看向了徐雲川。

 徐雲川沒看喬凱,而是面對延平帝,不卑不亢地說:“回陛下,松州一案,微臣亦牽涉其中,乃是微臣親歷。松州以外的案子,皆是微臣暗中走訪調查所得。”

 他孤零零地一個人跪在殿中,頗有些勢單力薄的樣子。

 太子有些著急,徐雲川到底行不行啊?這麼好的扳倒楚王的機會,他可不能錯過。

 太子連忙站出來表示:“父皇,兒臣在江南數月,聽聞松州當地百姓都對徐大人讚不絕口。徐大人在吏部的考核也是優。況且他與五弟素不相識,應不至於陷害五弟,興許這裡面有什麼誤會,不若派人去江南詳查,也好還五弟一個清白。”

 “太子殿下,江南如今處於混亂中,晉王在辛苦平叛,這時候派人去調查這等小事,是不是本末倒置了?陛下,如今最要緊的還是保證晉王殿下能儘快平息叛亂,還江南百姓一個安寧。”兵部左侍郎胥元德站出來表態道。

 太子比起來還是太嫩了些。死幾個百姓算得了什麼?這哪比得上保證大景的江山穩固來得靠譜。擺在皇帝面前最迫切最要緊的事是什麼?那是平息江南的反民,保證劉家江山千秋萬代。

 胥元德這話一是不動聲色地給晉王邀了功,又踩了太子一腳。瞅瞅,太子惹下的亂子,還要晉王殿下勞心費神地去解決,太子身為一國之儲君,這時候不反思,也不焦慮,反而有心情來管這等不著急的小事。

 延平帝看太子的眼神果然多了兩分嫌棄。

 太子察覺到了,趕緊垂下了頭,心裡將晉王一派給狠狠問候了一通。

 徐雲川見話題越來越偏,連忙道:“陛下,晉王殿下神勇無敵,已收回了松州、越州、台州等地,陛下實不必憂心。胥大人此言差矣,此案涉及成百上千無辜百姓與官員的性命,豈是小事?還請陛下明察。”

 延平帝聽完輕輕點頭,似是在認真思量他的話。

 這時候,喬凱又開口了,從袖袋裡掏出了一個賬本,雙手呈上:“陛下,這是晉王殿下讓微臣轉交給陛下的,請陛下過目。”

 延平帝點了點頭,鄔川立即過去將賬本拿了過來。

 他邊看邊問:“喬凱,這又是什麼?”

 “回陛下,這是晉王和楚王殿下去了江南之後的賑災賬目。徐大人所言有一部分屬於實情,楚王殿下是以這些人與反賊有舊為名,將其逮捕入獄,抄家充公。但這些銀錢楚王殿下都用於了救災,江南久旱,至今未下一場大雨,百姓民不聊生,楚王殿下為救百姓,不惜背此罵名,其情可原。況且,徐大人名單上的人,也不是完全無辜,他們與反賊都能扯上關係。”說到這裡,喬凱頓了一下,看向徐雲川問,“徐大人,我所言沒錯吧?”

 徐雲川不得不承認:“沒錯,但他們都在九族之外了,甚至許多人素不相識,不能算在九族之內。況且,江南百姓是平民,那這些無端受蒙冤的富人小吏就不是百姓嗎?他們就不受大景律法保護嗎?”

 兩人的這番對話在朝堂上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眾臣竊竊私語,有覺得楚王這麼做雖然激進了點,但也是為了救更多的百姓,不放過一個反賊的同黨。但也有人站徐雲川,都不知道哪門子的親戚關係,認都不認識就因這對其動手,未免太殘忍了些。

 聽到大臣們的爭吵,徐雲川的心不住地往下沉。這些人中,他不知道是楚王晉王一派的官員,又或是真的認為楚王沒錯。但大臣們都為此爭論不休,皇帝又會怎麼裁斷?

 一邊是手段激進,但有一番忠君報國念頭的兒子,一邊是較真沒見過幾面的臣子。

 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孰重孰輕?

 在爭吵聲中,楚王委屈的聲音格外引人注意:“父皇,兒臣冤枉!”

 他指著奏摺中間的一頁上那個叫“陳重山”的人名說:“父皇,此人是炮製井底寶匣案的的最大疑犯,也是挑起此次災民之亂的嫌疑人之一,兒臣絕沒有誣陷他。徐大人將此人塞進來,其心可誅,兒臣懷疑他是不是與叛軍有瓜葛,藉著替江南百姓鳴不平的藉口想方設法救這些反民。”

 “井底寶匣案?”延平帝一蹙眉,“這又是什麼案子?”

 聽到這幾個字,下方的太子心頭一跳,不自覺地抿緊了唇。

 楚王下意識地看了太子一眼,聲音弱了好幾分:“兒臣,兒臣不敢說。”

 他這態度反而更加惹得眾臣更加好奇狐疑。

 “說,朕在這兒,有何不敢說?”延平帝怒瞪著他。

 楚王這才為難地說:“就是松州旁邊的越州一村莊在河邊打井取水,挖到幾丈深的時候挖出了一隻很古樸的匣子,聽說匣子裡有一張白絹。”

 “那匣子呢?”延平帝又問。

 太子明白自己沒法逃了,撲通跪下:“父皇,那匣子已被兒臣燒燬。上面胡言亂語,妖言惑眾,說什麼前星不修,禍及天下,荒謬,魚肚藏書這種老伎倆也敢弄出來忽悠百姓。未免不知情的百姓被蠱惑,因此兒臣燒了這匣子,命人填了那口井,並下了封口令。”

 他這話算是洗清了徐雲川的嫌疑,徐雲川對陳重山的事並不知情,那說他勾結陳重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救陳重山就不成立。

 但徐雲川卻完全高興不起來。

 話題越來越偏,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到了井底寶匣案,誰還記得今□□會的初衷?

 就連原本還跟他站在同一立場的太子也自顧不暇,忙著去向皇帝表忠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