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槐序 作品

第29章 第 29 章

 房玄齡眉宇凝重:“樁樁件件,前後呼應,殿下不覺得太巧了點嗎?還是殿下當真相信他們所謂的忠君之言,是自覺太子此舉屬實不妥,心中難安才來向聖人稟明真相?”

 李世民神色閃爍:“你是說此事不尋常,這裡面恐有端倪?”

 房玄齡默然點頭。

 李世民陷入深思。

 另一邊,李淵也有同樣的疑惑。他的第一反應:這會否是李世民的手筆。李世民故意策反爾朱煥與喬公山藉以栽贓李建成,倘若李建成謀逆,太子之位必失,那時諸位皇子,自己除了他還能立誰?

 念頭剛起,腦海中浮現出李世民那雙赤紅的雙目,想到失蹤的李承乾,李淵又皺起眉來。不對。老二或許會構陷,但絕不會拿承乾設局。而且他自來到此地後,種種表現都不似作偽。將近兩天兩夜的時間,他是一刻都沒閤眼。那份對承乾的擔憂歷歷在目,讓人無法忽視。

 拋開這個可能,李淵又想:有沒有可能是李建成先自曝,然後再嫁禍。如今自己初聞消息時有多生氣,但他日反轉,得知是李世民陷害之後,這份憤怒就會成倍增加。

 可若是如此,這招會不會太過兇險?就算要兵行險招也不是這麼用的吧。爾朱煥與喬公山可不只是空口憑說,他們還帶來了盔甲軍備。

 建成如何保證自己能萬無一失,絕對能設計成功?這其中但凡出現一點紕漏,都嫁禍不了世民,還會引火燒身,反倒坐實了自己的罪名。

 李淵大腦高速運作,思緒風暴旋轉。兩個都是他兒子,他們都曾父子情深。這兩年雖因老二權勢過大,他難免心有忌憚,卻也只是敲打彈壓,從未想過要對親兒子動手。至於老大,身為嫡長,他立其為儲君,更是寄予厚望。

 他實在不願看到這是其中任何一人的詭計。尤其這件事裡還夾雜著承乾。為了自己的私慾對稚童下手,還是自己的兒子或侄子,未免讓人心涼。

 李淵雙拳篡緊,最終做下決定:“來人,傳信回長安,讓太子前來見朕,立刻,馬上,不得耽擱。”

 他要看看建成接到詔令後會如何做。建成若真有謀反之心必不會來,定有動作。他若來了……

 來了可能是問心無愧,也可能是帶人逼宮。

 李淵深吸一口氣,雙目遠眺,看向長安的方向,眸光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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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

 詔令傳來之時,李建成也收到了自己人的消息。詔令只說聖人思念太子,想見太子,對宜君縣發生的事隻字不提,但自己人的信件中寫得明明白白:爾朱煥與喬公山反水出賣了他。

 室內氣氛異常沉重,誰都明白聖人前腳得知太子向慶州都督輸送軍備,後腳就讓人傳喚太子過去,其中有多兇險。此刻的水雲觀或許早已織就了一張大網,等著太子落入其中。太子很可能一去就會被關押治罪。

 李元吉一掌拍在桌案上:“要我說,不如干脆反了。”

 李建成沉著臉不說話。

 “大哥,事情到這個地步,你還有什麼好顧慮的?是,我知道你沒想造反,至少現在沒想。與楊文幹聯繫只是為了防範二哥,以備後患。

 “但聯繫了就是聯繫了,讓他私募勇士是真,令人輸送盔甲也是真。就憑這點,你八張嘴都說不清。難道你真想去送死?”

 李建成仍舊不語。

 李元吉大急:“你總說反兵逼宮是下下策,不到山窮水盡不可用,現在難道還不夠山窮水盡嗎?”

 李建成回頭:“你口口聲聲說反,那你有沒有想過,若是真反了,我們有幾成勝算?楊文幹在慶州沒錯,但父親出宮帶了禁軍,行宮亦有衛隊,如今還調遣了靈州的部署。

 “更別提宜君縣如今還有老二在,他離開長安前也是帶了秦王府親衛的。你當靈州都督楊師道好對付,當錢九隴好對付,還是當老二好對付?他們哪個是尸位素餐、浪得虛名之輩?”

 李元吉咬牙:“那也總比坐以待斃強吧。反了我們還有一線生機,不反你想乖乖束手就擒,被父親治罪嗎?你若忌憚二哥,大不了我先帶人圍了宏義宮。只需把他的妻兒全扣在手裡,便能掣肘於他。”

 計劃不錯,但宏義宮又怎是那麼好闖的,即便李世民不在,府內的長孫氏也不是省油的燈。更別提長安可不是他們說了算。

 李建成閉上眼睛:“你讓我想想。”

 “大哥!”

 李建成沒理他。李元吉氣得直跺腳,最終只能無奈坐到一邊。

 良久,李建成緩緩睜開眼睛,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我去見父親。”

 李元吉大驚。

 李建成卻笑了,只是這笑容裡摻雜著許多無法言說的心酸無奈。

 “反兵逼宮當慎之又慎,此時被逼無奈,倉促起事,無法緊密周全,必有諸多漏洞。原本就不大的勝算只會更小。一旦事敗,等同坐實了我的罪名,到時便是身敗名裂,萬劫不復。況且爾朱煥與喬公山突然反水,此舉太過異常,恐背後有人指使。”

 李元吉第一想到李世民:“是二哥?”

 “我不確定。”李建成搖頭,“但我知道,不論是誰,他這麼做的目的恐怕就是要讓我反。”

 所以,他才更要慎重。

 李建成深吸一口氣,“既然如此,不如賭一把。”

 李元吉不解:“賭一把?”

 “父親沒有直接派人來捉拿我,只說詔我覲見,就代表他心中對此事有疑慮,又或者說,他願意給我一個機會。一個自辯的機會。此行雖然兇險,卻非是死路一條。若我賭贏了,便可全身而退。”

 李元吉蹙眉:“若賭輸了呢?”

 “輸了……”李建成一頓,“輸了,此事與你無關。”

 李元吉怔住,轉瞬暴跳如雷:“大哥這是信不過我?”

 “不,我信得過你。正因為信得過,此事必須與你無關。”

 李元吉一愣,李建成繼續道:“若是輸了,看在我沒有擾亂長安,沒有帶兵圍困水雲觀,而是乖乖接受詔令前往覲見的份上,父親不會牽連太廣。我要你保全自身,這樣你才能有機會幫我護住家眷。若真到了那一步,東宮上下,承道他們幾個,我便都託付給你了。”

 此話宛如遺言,李元吉心臟砰砰直跳,下意識握住李建成的手:“大哥!”

 察覺出他的彷徨不安,李建成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不過是說最壞的情況,我們不一定會走到這一步。你莫非以為如今這朝堂只有我與老二之爭嗎?不,李唐局勢從來都是我、父親、老二三方的較量。

 “往日有我擋在前面,老二的矛頭對準我,父親便可藏於後頭,享樂安穩。如果沒了我,父親就要直面老二。東宮空虛,你認為誰最有可能上位?只能是老二

 “老二本就戰功赫赫,拜天策府上將,若再拿到儲君身份,便會劍指皇權。父親可不想看到這樣的局面。所以他不願自己直面老二,就不會讓老二一人獨大。他得有人幫他頂著。”

 因此,李建成在賭,不僅賭李淵頭腦清醒,能發現爾朱煥喬公山告發他一事當中的蹊蹺;賭李淵對他仍舊存有一份父子之情;更是賭李淵對皇權的佔有慾,賭李淵需要他。

 這是一場豪賭,賭注是他的身家性命。

 而他李建成,甘願勇赴賭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