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琉璃 作品

117. 第117章 別哭 那你往後,就……

 “臥薪嚐膽二十年, 還是失敗了。我就說肅王和那小公主不簡單,難有勝算。” 船艙角落驀地傳來一個玩世不恭的聲音。 亂黨面露憤色,只見白髮金瞳的異族人靠著木柱而立, 擺擺手道:“我出來一趟不容易, 不陪你們玩了。” 殘餘的亂黨面色有些難看,甄妃倒是渾然不覺, 依舊笑道:“未到最後一刻, 焉敢輕言勝負。” “我們借‘和談’的名義,費盡千辛萬苦才跋涉來大玄, 資助你們銀錢戰馬。可如今你們人馬損失大半,銀錢打了水漂,許諾我國的通幽二州也成了泡影。談生意不是這麼談的, 仙師大人。” 烏闕哂笑一聲, “我這回去還不知該如何交差呢, 實在不成,只能抓了你這個亂黨匪首, 或許還能將功抵過。” 這話一出,亂黨餘孽皆是如臨大敵, 北烏力士亦是拔刀一寸,雙方劍拔弩張。 “退下。” 甄妃抬起柔荑素手,只輕輕的一句, 便制住了手下餘孽。 “聞人藺雖強,然剛者易折,他撐不過下月。長風公主大慧,也只侷限於朝堂京畿之地,手伸不到戰場。” “仙師還有何妙計,不如直說。” “我已千里傳書給梁州牧趙承德, 言天子遇難,大玄無主。他信以為真,必領兵來京,趁亂分羹。” “可我聽說前年趙承德領兵逼京,後被招安封為‘蜀王’,是個貪圖恩惠的小人,怕不足以為盟吧。” “無需結盟,只需借他的手除掉霍鋒和聞人藺,大玄疆域,便是你我囊中之物。此時梁州牧的二十萬蜀川兵,恐在‘勤王逼京’的路上了,一切以他開始,仍以他結束。” 說罷甄妃抬起秋水美目,神妃仙子般的人物,說出的話卻令人不寒而慄。 “在此之前,我需要十三王子助我炸燬一樣東西,扼其命脈,則你我大業可成。” …… 皇帝嘔血暈厥,太醫進進出出,李恪行等人暫行退避,自發去了政事堂,商議今夜事宜。 眾人心知肚明:皇帝多疑昏聵,難以長久,安撫嘉賞的旨意上再疊舊案昭雪,現在,只怕還要添上一條“儲君議定”。 長夜將盡,註定無眠。 趙嫣從靖室出來時,聞人藺仍站在階前,垂目欣賞那一片暗紅的血漬。內侍戰戰兢兢跪伏在地,以溼棉帕覆在那噴濺的鮮血上,來回一抹,只餘一片溼痕。 聞人藺有些失望地皺了皺眉,抬眼看向燈下站著的少女,眉目浸潤在夜色中,分外深邃專情。 他緩緩露出個笑,轉身離去。 聞人藺身邊只跟了個大氣不敢出的張滄。他身高腿長,看似走得悠閒緩慢,趙嫣卻直快到了太極門才追上他。 “如今真相大白,父皇這份罪己詔不寫也得寫,他沒有後路了。” 趙嫣說著,拉住了聞人藺被風拂起的衣袖,“太傅!” 聞人藺頓住步伐,順著她不安攥著衣袖的手往上,落在她明光閃爍的眼眸處,那顆淚痣在眼睫的長影下若隱若現。 聞人藺的眸色很平靜,蘊著些許愉悅,然細看之下卻暗流湧動。 “殿下可知道,神光教那些據點是何人所屠?” 他問了個不相干的話題。 趙嫣怔了怔:“不是仇醉嗎。” 聞人藺笑了聲:“他只是個聽人命令的的殺手,無人暗中指使,怎會如此順利。” 趙嫣思緒只轉了個彎,就明白過來:“所以我領東宮衛出城馳援時,仇醉突然出現為我斷後,也是你授意?” “不錯。” 聞人藺道,“本王籌劃八年,設想的結局應當比今日慘烈得多。亂黨會攻破玉泉宮,皇帝在嚐盡孤立無援的苦痛後,受辱於亂黨之手。但本王不會這麼快殺他,他會親眼所見他信任的人背叛他,親近的人捨棄他,天下百姓厭棄他。他會見通天台付之一炬,裂土分疆,天下大亂,使之神魂撕裂,求死不能。然後,本王再按著他的頭給十萬亡魂謝罪,聽他懺悔哀嚎,再一刀……” 聞人藺語氣輕緩而平靜,趙嫣卻仿若吞冰般,喉間一片鋒利的寒意。 若沒有遇見她,若她不曾插手,那個謫仙般雍容優雅的男子,終會成為弒君滅世的惡神,用毀滅的方式終結八年的苟且殘生。 聞人藺仔細觀摩著趙嫣的神色,忽而有些不忍。 “他是殿下的生父,所以本王願順水推舟,將他交予殿下處置。” 聞人藺抬指,撫了撫趙嫣眼角並不存在的淚,“只此一次。” “然後呢?”趙嫣反握住他的手,忽而問。 聞人藺微怔:“什麼然後?” “在遇見我之前,你原來的計劃。” 趙嫣向前直視他,帶著一絲執拗,“在毀滅所有之後,你該如何?” 聞人藺被她問住了。 在很久以前,他並未設想過“之後”,他的身軀和靈魂當隨著仇恨消散。 可現在細想之下,竟是如此不甘。是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聞人少淵,父皇他已經認罪了,眾叛親離、遺臭萬年一樣都不會少,但你無需毀了世人也毀了你。我不准你自毀,聽到沒有?” 趙嫣氣息有些發哽,但她很快調整過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也可以成為你的依靠,用我自己的方式為你討明公道。我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如果有,那一定是我能力不夠……聞人少淵,我不知道,到底要如何才會讓你輕鬆一點?” 夤夜燈影,安靜地蟄伏在兩人腳下,宮牆上一片薄薄的月霜。 “殿下。” 聞人藺眸色微動,聲音低得近乎嘆息,“不要哭啊。” 小公主鮮少落淚,惹她哭,他萬死也難贖其罪。 “我才不會。你已是這麼難受了,我得替你多笑笑。” 說罷趙嫣果真揚了揚嘴角,輕聲道:“你曾說我是你的生念,那你往後,就當為我而活吧。” 深淵是一道巨大的傷口,既然無法撫平,那就用明暖的風填滿他,擁抱他。 “我想抱你。” 趙嫣忽然說,伸長手,“快點。” “殿下真是,越來越霸道了。” 有那麼一瞬間,聞人藺像是被人從很深的地方拽出,浮出水面,柔和的空氣爭相湧進,填補空缺。 在與她額頭相觸前,他睨過漆眸,冷冷瞥向一旁候著的張滄。 張滄立即頷首:“我懂,我懂。” 言畢梗著脖子,大步走遠了些,背對著二人佯裝看月亮。 然而云層飄過,半輪明月也隨之躲藏起來,蒼穹一片漆黑。 萬籟俱靜,空氣中浮動淺淡的花香。 趙嫣被攬著抵在宮牆上,沁涼的氣息透入衣料,還未侵襲肌膚,就被散發的熱度逼退。漸漸的,聞人藺的長腿強硬地擠入趙嫣的膝間,扣著她的五指壓在牆上,俯身一吻,溫柔綿長。 這是他無聲的回答。 翌日雲開霧散,天光大好。 “皇帝還未醒嗎?” 蓬萊殿側佛堂中,太后閉目滾動手中的白玉念珠。 “午時清醒了一刻鐘,罪己詔只寫了一行,手抖得厲害,又厥過去了。” 魏皇后換了玄金二色的鳳袍,較往日端肅深沉,漠然回道,“聽太醫說,似有中風之兆。” “他還是不甘心認錯啊。” “他不甘心也無用,如今這情形,非罪己不能平臣憤。” 魏皇后點燃佛香,看著嫋散的香霧,“對了,朝中已將前朝太子的追諡議定,暫為‘懷德’。是否要遷葬回京,還得您點頭後再議大禮。” “好,好。” 太后連連說了兩個“好”字,睜開眼看著悲憫的佛像,長嘆一聲,“吾兒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遷葬暫且不必了,那群亂黨還打著我兒的名號為非作歹,玷汙他的身後名,此時昭雪遷葬,會給他們助長氣焰。二十年都等過來了,再兩個月也無妨。” 太后曉以大義,魏皇后心生敬意,頷首應道:“是。” 鶴歸閣。 書閣中傳來兩聲輕咳,聞人藺披著大氅坐於燈下,將手中的一份被鮮血劃盡的名冊丟入炭盆中。 火光竄起,他漫不經心地將骨相優美的手伸過去,轉動烘烤。 神光教的幾大護法和使君皆已除得差不多,即便改容易姓,亦被揪出來梟首示眾。唯那條漏網之魚仍逃匿在外,不知又攀上了哪方關係。 火舌轉瞬即逝,又安靜地蟄伏下來,聞人藺的眸色也隨之寂滅。 蔡田就在此時大步進來,面容嚴肅地稟告:“王爺,蜀王趙承德率軍二十萬,已過西京防線,直逼京師。” 聞人藺屈了屈隱隱刺痛的指節,輕輕一嗤。 果然,人心不足,便會得寸進尺。 “殿下呢?”他問。 蔡田愣了愣,方回道:“六部之人已趕去蓬萊殿,請太后定奪應對之策,長風殿下也在。” 聞人藺沒說話,起身行了出去。 蓬萊殿外群臣激昂,儼然是個小朝堂。 “當初是你們戶部投鼠忌器,不肯出兵平亂,非要招什麼安!焉知蜀川欲壑難平,必有後患!” “岑侍郎,我們倒是想打,可拿得出來銀錢嗎?這幾年的光景你我心知肚明,軍餉和軍糧怎麼解決,將士們都餓著肚子上陣嗎?” “都冷靜些。” 太后緩聲開口,拄杖坐於主位道,“今天諸卿過來,是商議對策,不是來吵架的。” “臣看,還是得和談。”有人保守道。 “和談?前年招安,送出去大批金銀珠寶,換來的也不過一年安寧,稍有飄搖,他們便食腐而動,虎視眈眈。” 兵部侍郎岑孟出列,請求道,“臣以為當鎮定思痛,徹底剜除腐肉,以絕其犯上之心!” “如今皇上這樣……將摘星觀的營造工期停了,擠一擠,籌一籌,或還能擠出些銀兩來。” 戶部尚書道,“只是這領兵之人……” “臣舉薦壽康長公主駙馬,霍鋒霍大將軍。” “太后娘娘,長風公主殿下,臣以為霍鋒萬萬不能調動。” 另一人道,“蜀川軍來勢洶洶,過於巧合,恐與北烏及洛州餘孽勾結。若將霍鋒將軍調離北境,一旦北烏趁虛而入,則若入無人之境,獲漁翁之利啊!” “晉平侯世子呢?此次他隨長風殿下馳援玉泉宮,表現尤佳,乃少年將才。” “他太年少,對上蜀王這樣的梟雄,恐不妥。” “今上崇文抑武,朝中一共這麼幾位武將。那諸位覺得,還有誰能領兵出戰?” 一陣默然。 其實大家心知肚明,有一人是絕佳的人選。前年他代替天子下達招安聖意,僅率幾十輕騎便直入西京營帳,並於匪窩中全身而退。 大玄建朝以來,僅此一人。 “肅王殿下或許……” 有人弱聲打破趁機,可還未說完,就聽身後傳來一聲極低的輕笑。 眾人紛紛愕然回首,只見肅王本人就負手站在階前,眼中的笑意落在花影下,反而顯出一股凌寒的譏誚來。 “本王或許如何,繼續。” 眾人一時啞然。 知道當年十萬人身死的慘烈真相後,他們這些安然食祿者還有何顏面去戳肅王的痛處,請他領兵出征哪? 趙嫣的視線落在聞人藺身上,緩緩起身,越過自動分列兩旁的群臣,朝他走去。 .w.co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