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琉璃 作品

111. 第111章 躲藏 “怕她們把你認……

那凌亂漂浮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趙嫣藏匿於帷帳後,屏住呼吸退無可退。 來人在離門扉只有一丈遠時, 忽而被禁衛喚住:“天子靖室, 淑妃娘娘不得擅入!” “本位要見聖上。”是許婉儀略顯虛弱的聲音。 是了,自從她生下與天子壽誕同日的小皇子,母憑子貴, 已被晉升為“一等淑妃”,位份僅在皇后與甄妃之下。 “陛下已啟程前往玉泉宮療養,並不在太極殿,還請淑妃娘娘莫要讓屬下為難。” “已經離宮了?這般快。” 許淑妃喃喃,隨即又提高聲音,“楊嬤嬤是本位在宮中多年來唯一的親人,此番歿得突然, 本位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著。你傳信於聖上, 本位請求內廷查個結果出來。” 她仗著生育皇子有功就頤氣指使, 校尉多少有些不痛快,抱拳道:“屬下會轉告娘娘的請求。” “娘娘, 您怎麼到這兒來了?” 許淑妃身邊的宮婢快步跑來, 焦急道,“您才剛出月子,可受不得寒。乳孃說小皇子殿下又吐奶了,您快去瞧瞧。” “吐奶了不知安撫嗎?這可是聖上現今唯一的兒子, 若有個三長兩短, 你們也別想好過了。” 許淑妃氣急敗壞地離開, 不稍片刻,禁衛也巡視遠去。 趙嫣鬆了口氣,剛欲從垂帷後轉出, 便聽見另一陣腳步聲靠近。 那人並非路過,而是徑直朝門扇處走來。 趙嫣險些一口氣沒提上來:今天什麼日子,怎麼還有人來? 眼見著模糊的人影已映上隔扇,趙嫣左右四顧一番,視線落在一旁休憩用的羅漢床上。沒有遲疑,她利落掀開明黃的綢緞褥單,仰身蜷入床榻下。 幾乎同時,門扉被人推開,有誰走了進來。 腳步沉穩,悠閒,不像是宮人太監。 趙嫣小心翼翼地轉過頭,臉朝著外邊。 褥單從榻沿垂下,離地僅有一寸,她只能從這寸許的縫隙中去窺探來者的身份。 玄色靴面極其乾淨,地磚上倒映出一片暗色的衣襬,有些眼熟,然而那條縫隙實在窄小,趙嫣看不太真切。 正想著,那人撩開垂帷從容走向裡間,停在了羅漢床前。 靴尖距離她的臉頰不到一尺,似乎在審視什麼。 趙嫣握緊了手指,連呼吸也停滯,背脊緊貼著冰冷的地磚,滲出薄薄的冷汗來。 下一刻,靴尖不急不緩地調轉方向,羅漢床一沉,趙嫣陡然睜大雙目:他竟是在榻上坐下來了?! 父皇不在宮中,全天下敢這樣做的人也數不出兩個。 趙嫣隱約猜到了什麼,可又不敢冒險,只能豎起耳朵辨別。 良久沒有聲音。 正乾瞪眼之際,床沿傳來篤篤的兩聲輕叩,熟悉含笑的嗓音慢悠悠傳來:“殿下還要躲到何時?” 果然是這滿腹黑水的混蛋! 趙嫣渾身卸力,試探伸出纖白的指尖,扣住床尾的鏤花木板上挪身子,從褥單下探出一張憋得白裡透紅的精緻臉龐來,“呼”地吹開眼前的碎髮,瞪著聞人藺那張俊美無儔的臉。 她半截身子還在床下,聞人藺忍笑起身,握住趙嫣的手將她輕穩拽出。 心臟仍有餘悸,趙嫣茫然坐在地上,抬手撩了把額邊垂散的髮絲。 “你怎麼知道我偷溜來了這?” 話一問出口,趙嫣便知多餘。她身邊有聞人藺派來的人暗中照料,只怕一舉一動都在他掌控之中。 她抿了抿唇,遂改口道,“不對,你既已知道我在房中,為何不早說?” 害得她白白虛驚一場。 “先起來,地上冷。” 聞人藺拉她起身,俯身替她撣了撣青裙上沾染的灰塵,“殿下躲得太快,本王還未來得及出聲。” “騙人,你故意的。”趙嫣壓低氣音。 聞人藺沉沉笑了聲,不置可否,抬起另一掌按住趙嫣單薄的肩頭,“別出聲。再過半盞茶的時辰,會有禁衛巡邏經過,殿下此時出去,會與他們在太極門前撞上。” 趙嫣反手拍了拍後臀上的灰,正巧與聞人藺拍撣的指節撞上,兩人皆是一頓。 聞人藺順其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指腹輕撫,似是安撫,又似是撩撥,在靜謐昏暗的房間內頗有些禁忌之意。 不多時,果見一隊禁衛整齊地從階前經過,巡視遠去。 趙嫣被聞人藺緊緊護在懷中,耳畔盡是他沉穩的心跳。 太極門下。 趙嫣將托盤抱於胸前,低眉斂首跟在聞人藺身後,竭力將自己偽裝成一個無甚存在感的小宮婢。 從近道入蓬萊門,聞人藺停下腳步,伸手取走了趙嫣手中的托盤。 “你作甚?哪有主子幫奴婢拿東西的。” 趙嫣眨了眨眼,警惕四周。 “殿下的手臂不酸嗎。” 聞人藺淡淡瞥過,手中托盤被巧勁拋起,於空中轉了幾圈,又穩穩落在他掌心。 隨意把玩的一個動作,卻令他做出了十分的優雅灑脫。 “是有點酸。” 化雪後的風有些寒面,趙嫣想了想,小聲開口道,“我沒有找到解藥。” 她聲音很低,難掩落寞,或許還夾雜了其他的什麼情緒。 聞人藺長身而立,將執著托盤的手負在身後,另一隻手輕輕抵在趙嫣的下頜,讓她抬起頭來。 深紅的牆頭覆著青瓦,宮道狹長,聞人藺沒有笑她此刻的失敗,而是靜靜地凝望著她,漆眸平和道:“本王數年也未解決這個難題,還得勞累殿下出頭,豈非無能。” “不是這樣的。” 趙嫣心知肚明,聞人藺這些年沒有查到解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壓根就沒想過要好好活。 她沒有點破聞人藺的過往,正如聞人藺護著她的心境,抬頭笑道:“我也想幫你,但還是差了點。不過,我不會放棄的,你也要努力。” 她的笑顏總有種靈動的生命力,見之心暖。 聞人藺笑了聲,說:“好。” 回到蓬萊殿,剛好見尚儀局的女史從小門行過。 趙嫣立刻將聞人藺退到牆角後藏起來,豎起一根手指在嫣紅的唇上,噓了聲道:“她們已經來了,從門口進定然會撞上。” 牆頭凍傷的桃花間或飄落,聞人藺垂目看著將他強硬抵在牆上的那隻素手,似笑非笑:“殿下怕撞見她們,為何連本王也要回避?” 趙嫣方才全然是下意識的反應,回過神來,小聲道:“怕她們把你認成我的姘夫。” “本王不是嗎。”聞人藺微挑眼尾。 “……” 趙嫣一噎,怎麼還有人上趕著自降身價呢? “現在沒時間說這些,那兩個女史可不是識人不清的周挽瀾,時蘭應付不了多久。” 說著趙嫣後退一步,繞著牆邊那株百年桃樹走了一圈,“你能舉我上去……” 話還未落音,便覺腰上一緊,繼而身子騰空而起,聞人藺單手輕而易舉地抱起趙嫣,讓她坐在自己的小臂上,以抱孩童的姿勢帶著她踩上桃樹,再借力躍上牆頭。 一聲驚呼抑在唇間,穩穩落地。 心臟猶跳動不止,趙嫣坐在聞人藺結實的小臂上,猶緊緊抱著他的頸項。 桃花簌簌,抖落一陣花雨,拂了滿身。 芳菲沁人,可惜趙嫣並無太多心情回味,女史已經過了前庭,往這邊來了。 她忙搖了搖聞人藺的肩膀:“快回屋,我要更衣。” 聞人藺巋然不動,在她腰臀上不輕不重地拍了把,“低頭,別亂動。” 說話間邁動長腿,穩步上了月臺,抬手護著趙嫣的額頭進了配殿。 趙嫣一落地便脫了棉襖和長裙,頓了頓,將藏在懷中的那枚“無上秘藥”取出,裝入一旁的香囊配飾中——這是她潛入父皇靖室時,復原抽屜前偷拿的。 她只穿著裡衣裡袴,一頭鑽入衣櫃中,翻出那身銀紅灑金的衣裙穿上。 鮮妍柔軟的布料,恰到好處地掩蓋住瑩白若雪的肌膚,聞人藺看著薄紗後忙碌的聲音,彷彿在欣賞一幅會動的畫卷,忽而感受到了類似於“閨房之內”的溫情。 “這個裙帶我係不好,幫幫忙吧太傅。” 趙嫣無奈地捏著羅裙邊緣挪步過來,稍稍踮腳,將那片打結裙帶展示給他看。淡薄的冷色下,她散落幾縷絨發的脖頸細白得仿若能發光。 “殿下是穿慣了男裝,一時改不過習慣來了。” 聞人藺嘴上雖說著,到底伸手替她解開了裙帶,長指翻動,仔細繫了個優雅的結,又替她將香囊掛上。 “好啦。” 趙嫣取下頭上宮婢的淡青發帶,簪上妝奩臺上的步搖與珠花,朝門口走了兩步,又飛快走回來,環臂壓低聞人藺的腦袋,踮腳在他唇邊輕輕一啄,笑道:“你若無事,就在這歇會兒,等我應付完她們就歸來。” 說罷鬆手,提裙轉身走了。 冷光自窗邊斜斜鋪灑,聞人藺抬指觸了觸唇瓣,不由含笑輕嗤:是不是反過來了?怎麼感覺,他才是獨守空閨之人。 廊下,趙嫣一邊快步疾走,一邊將手爐從額上拿下,問時蘭道:“怎麼樣?” 時蘭抬指探了探她焐得微紅的額頭,蹙眉道:“有些太燙了。” “無礙,走到堂中溫度就差不多。流螢呢?” “已經去請太醫啦。” 趙嫣深吸一口氣,放緩步子,搭著時蘭的手腳步虛浮地進了門。 “殿下遲了半盞茶。”堂中,女史面容嚴肅。 “昨日偶感風寒,實在頭暈得厲害,讓女史久等了。” 說罷,趙嫣拿出爐火純青的裝病本事,啞聲咳嗽道,“不過是小小高熱,本宮能忍……” 女史見她面色發紅,一時有些遲疑。 其中領頭的女官道了聲“奴婢失禮”,向前探了探趙嫣的額頭,果然燙得厲害。 但這位小公主有過前嫌,能將“太子”扮演得分毫不差,焉知此時不是在做戲? “奴婢去請太醫問診。”女官道。 不多時,年輕的太醫來了,隔簾行禮道:“臣張煦,拜見長風公主殿下。” 趙嫣曾怕極了每天服藥改嗓的日子,連帶著一見張煦就嘆氣,眼下見他倒是從未有過的親切。 “有勞張太醫。” 趙嫣掩唇輕咳,彷彿又回到了東宮裝病賣乖的日子。 張煦面色不改,將綢帕搭在那隻簾中探出的細白手腕上,切脈片刻,心照不宣道:“殿下風邪入體,引發急熱,需服藥調養幾日方可。” 聽太醫這般說了,女官這才暫時放下疑慮,福了一禮道:“兩國姻親在即,萬望殿下以大玄國運為重,保重玉體。奴婢先行告退。” 趙嫣皺眉,直到女官走遠了,方掀開被褥起身。 流螢掩上房門,將面前礙事的紗簾捲起,而後退至一旁。 即便張煦一開始就知趙嫣是女兒身,仍是被眼前明珠般耀目的少女驚到,相似的臉,卻與男裝時截然不同,明快而嬌豔。 “許久不見,張太醫。” 趙嫣笑了笑,坐在榻上道,“沒想到你還願來見我。” 張煦垂下目光:“微臣只是個醫者,並不在乎身份之別。殿下此言,令微臣慚顏。” “我其實,是有些事要問你。” 後宮女眷傳召太醫請脈,皆有嚴格的時辰規定,趙嫣並沒有太多空閒同張煦寒暄,遂直切主題,“許淑妃的乳母嬤嬤急病而亡,你們太醫院有病案記錄麼?” 趙嫣直覺,許婉儀……不,許淑妃如此在意此事,說不定有些什麼蹊蹺。 張煦回道:“內廷宮侍除非有中宮娘娘和陛下開恩,否則不受太醫院所管。不過宮人死後大多葬在西山墳場,殿下若在意,微臣可開棺驗屍。” “讓我再想想。”趙嫣頷首斟酌。 片刻,她解下腰間的香囊,倒出那粒藥丸道:“還有一事,你替我看看這個,是否就是趙元煜所煉的那種回陽秘-藥?” 流螢伸手接過,轉呈給張煦。 張煦仔細觀察著手中的丹藥,又湊近嗅了嗅,閉目期間幾乎就將上百味藥材及藥引的名稱篩出,篤定道:“殿下所言不錯,的確是以燭蛇香腺,和童男純陽心頭血為引的回陽丹藥。” 張煦是劍走偏鋒的醫門怪才,他點頭確認的事,便不可能有錯。 趙嫣心頭墜鉛般一沉,忽而有些難以呼吸。 “殿下?” 張煦見她紅潤的臉色褪為蒼白,便知她犯了七情之病,怒極傷陰。 “我沒事,就隨口問問。”趙嫣扯了扯唇角,卻笑不出來。 彷彿一瞬間,豔麗驕陽蒙上了厚重的陰翳。 張煦想了想,說了聲:“微臣最近在研製一種龜息藥,服之可令人呼吸凝滯,狀若假死。待微臣試驗成功,再來告知殿下。” 趙嫣聽出了他話中的好意,不由一暖,輕而堅定道:“多謝張太醫。不過,本宮不會逃避,也絕不逃避。” 張煦不再多說什麼,將那枚丹藥置於一旁的圓桌上,躬身一禮,揹著藥箱告退。 趙嫣於榻上傾身,緩緩交握住自己微涼的指尖。 父皇常居之所固若金湯,即便她做“太子”之時,也是非詔不得入內,不太可能是旁人將丹藥置於暗格中的。 何況,誰會栽贓天子? 即便是陷害,也該用毒,而非回陽生子的秘藥。 父皇這藥是從何而來的,從趙元煜手中得來的贓物嗎? 不,不可能。 趙元煜伏法時,許婉儀已有身孕,父皇沒必要再服此藥。除非是在趙元煜煉丹伊始,就已經有了“無上秘藥”的存在。 “去年春搜圍獵,我兒墜馬傷及命根,以致不能人道生育!本王一直以為是天災,近來方知是**!” “是你指使禁軍驚馬,害了我兒,逼他不得不為煉丹回陽而走上歧路!” 雍王伏法前的痛罵聲,仍如夢魘在耳。 剷除覬覦皇位的趙元煜父子後,最安心的人是誰? “……金丹已成,玉燕投懷,此乃天賜之喜。” 玉泉宮歸來,甄妃所說的“金丹”和“許婉儀有喜”,究竟有何關聯? 父皇到底知曉這金丹的來歷麼,亦或是被矇在鼓裡? 他十多年未有子嗣,偏偏這時候有了兒子…… 最後的僥倖被推翻,趙嫣看著自己的手——她方才用這隻手摸了“無上秘藥”,如果這顆藥丸裡真有無數童男的心頭血,如果殺死別人家的孩子,只為自己生個兒子…… 一股寒意從五臟攀援四散,趙嫣喉中一哽,幾欲乾嘔。 “殿下!” 一旁觀摩的流螢和時蘭立即向前,撫背的撫背,倒茶的倒茶。 “去打盆水來,快去。”趙嫣咬著唇急促道。 時蘭立即起身,很快斷了一盆溫熱的清水過來。 趙嫣迫不及待地將雙手浸入銅盆中,用力揉搓,彷彿要將上頭沾染的罪孽與悲慼沖洗乾淨般,直至指尖和手背都泛起了紅。 “殿下,您這樣手會受傷的……” “你們先出去。” “殿下……” “出去,讓我靜一會兒。” 殿下難過時總喜歡一個人躲起來,內化情緒。時蘭和流螢對視一眼,只好福禮退了出去。 門並未關上,久等人不至的聞人藺,就在此時緩步邁了進來。 高大的陰影籠罩,趙嫣茫然抬眼,搓得通紅的手指微微顫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唇瓣抿成發白的一條線。 聞人藺掃了眼圓桌上擱置的那枚丹藥,目光微沉,什麼都明白了。 .w.co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