糰子來襲 作品

第114章 第 114 章

 扶著樊長玉的兵卒話音戛然而止。

 一柄長刀貫穿了他整個胸腔。

 他看了看穿過自己胸膛淌著血的刀尖,倒下時,重複的依然只有那一句話:“都尉,走……”

 後方拖住那十幾名死士的,只有謝五是主力,他寡不敵眾,身上被插了幾把刀,背對著樊長玉跪倒在血泊裡,再也沒站起來。

 樊長玉已經提不動刀了,瞧見這一幕,她眼底似有血色在不斷上湧,喉嚨裡溢出一聲虎嘯似的悲鳴,掄起長刀直接砍下了就近一名死士的頭顱。

 另一名意圖殺扶著她的另一名小卒的死士,也直接被她斬斷了大半腰身,倒地後仍抽搐不止,腰身處滑出大片大片的血跡和臟器。

 這樣殘忍的腰斬,饒是殺人如麻的死士們見了,也只覺頭皮發麻。

 樊長玉手中的長刀還往下瀝著血,她緩緩抬起頭來,整個眼白都充斥著血色,紅得駭人,亂髮披散著,當真似從地獄裡爬出的惡鬼。

 死士們心中發怵,沒敢再上前。

 後方的軍陣裡不知是誰高呼一聲:“主公有令,攻城——”

 觀戰休整多時的兵卒們要再次朝著城門進攻,有了大軍助陣,被樊長玉震住的幾名死士也定了定心神,正要再次動手,腳下的黃沙卻震顫起來。

 細小的沙石抖動,似有巨獸劈山踏谷而來,大地都要為之裂開。

 “嗚——”

 第一道角聲響起之時,城樓上的薊州軍們都沒反應過來。

 “嗚嗚——”

 穿透力極強的角聲再次傳來時,城樓上的薊州軍才狂喜不已,高呼:“援軍來了!”

 城樓下的崇州軍也下意識回頭看,遠處黃沙漫天,但那愈來愈近的馬蹄聲奔若驚雷。

 須臾,一杆猩紅的“謝”字旗出現在揚起的黃沙上方。

 “武安侯,是武安侯帶著謝家軍來了!”

 城樓上的薊州軍彷彿打了雞血,何副將激動得語無倫次:“快快,開城門,城內所有將士隨我出城殺敵!”

 城樓下的崇州軍卻是從看到謝字旗時,便心生怯意,原本還算有序的軍陣,慢慢也亂成了一鍋粥。

 被樊長玉救下的那名小卒跪在地上喜極而泣,衝著她大喊:“都尉,武安侯親自來了,咱們有救了!”

 樊長玉恍若未聞,她早已沒力氣了,手腳痠軟不聽使喚,扶著陌刀才能在謝五跟前緩緩跪下去。

 謝五和謝七對她而言,都算得上半個親人了。

 她看著眼前身上插著數把刀,滿臉是血的少年,只覺喉嚨啞痛得厲害,眼中的水澤混著臉上的鮮血滾落,連一句“小五”都哽咽得喚不出。

 倖存的幾名將士在劫後餘生的狂喜之後,看著這滿目瘡痍的戰場和死去的同伴,神情也哀慟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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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州軍雖有兩萬之眾,但幾輪攻城戰早已磨光他們的士氣,眼見謝徵親自率兵前來,軍中又無一有威望的主將,霎時嚇得魂飛魄散,很快就被謝家軍和薊州軍裡應外合拿下,只有一小部分嫡系兵馬趁亂掩護隨元淮逃了,由謝徵麾下的能將領兵去追。

 等謝徵率一眾輕騎進城,何副將帶著城內所有叫得上名號的將領一併前去相迎。

 見了謝徵,他幾乎是老淚縱橫:“幸得侯爺及時來援,否則盧城城破,末將無顏見盧城的父老鄉親,他日泉下也無顏見賀大人!”

 謝徵身上傷勢未愈,只著了輕甲,一路快馬加鞭趕來,又上陣殺敵,背後的鞭痕開裂,早已泅溼了衣襟,只是他一貫能忍痛,面上除了有些異樣的蒼白,連一絲痛色都不顯。

 聽得何副將的話,他眼底才有了幾分波瀾:“賀老將軍……去了?”

 何副將揩了一把淚道:“他老人家是在城樓上站著去的。”

 歷來武將少有善終者。

 謝徵沉默了片刻後,問:“靈堂設了嗎,我給老將軍上柱香。”

 何副將面露愧色:“還沒來得及設,反賊來勢洶洶,實在是顧不上料理賀大人後事。若非樊都尉和鄭校尉帶了三千騎兵來援,後樊都尉又單挑反賊將領拖延了時間,只怕盧城守不到侯爺帶兵來援。”

 謝徵猛地一抬眸:“驍騎都尉在這裡?”

 驍騎都尉是樊長玉的封號。

 何副將不知他為何反應這般大,答道:“在的在的,只是樊都尉力敵反賊十餘名兇將,受了重傷,眼下正在軍醫那邊……”

 他話還沒說完,眼前人影一晃,他已被攥住了領口,跟前的人眉目森冷,罕見地失態逼問:“軍醫在何處?”

 何副將驚魂未定地指了一個方向,領口驟松,呼吸順暢了。

 他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再看謝徵時,便見他已走遠。

 “侯爺這是怎麼了?”他很納悶,猛然間想起樊長玉出城前說自己的常山將軍孟叔遠的後人,頓時心下一個咯噔。

 世人皆知,護國大將軍謝臨山和承德太子,是因孟叔遠延誤送糧而困死錦州,侯爺急著找樊都尉,莫非是早已知曉樊都尉的身份,要報父仇?

 何副將被嚇出了一身冷汗,趕緊追上去:“侯爺切莫衝動,不管孟叔遠如何,樊都尉都是精忠報國的義士啊!”

 -

 樊長玉躺在傷兵床上,兩眼放空望著屋頂。

 她眼睛因為之前充血太過,現在眼白裡的血色還沒褪去,看東西也有些模糊,好像隔著一層薄霧一樣。

 軍醫說得修養幾日才能好。

 她身上的傷已經被醫女包紮過,傷得最重的就是腹部那道口子。

 昨夜一整晚未閤眼,從今晨到現在,又經歷了兩場廝殺,樊長玉整個人早已疲憊到了極點,但她依舊沒有睡意。

 賀敬元的死,謝五重傷,對她的打擊都很大。

 從戰場上下來時,她看到謝五身上插著好幾把刀,以為他已經死了,看著他渾身是血甚至不敢碰他。

 謝五和謝七跟著自己在軍營摸爬滾打這麼久,她早把這兩個少年當自己弟弟一樣看待。

 謝五要是死了,對她而言,就跟又失去一個親人無異。

 還好搬運謝五的將士發現他一息尚存,才趕緊讓軍醫去現場處理傷口。

 如今人雖抬回來了,但軍醫說傷勢太過兇險,能不能活下來,還得看他命硬不硬。

 這個“命”字,壓得樊長玉心頭髮沉。

 房門被推開時,她以為是醫女去而復返勸她喝藥,依舊兩眼無神地看著屋頂,沙啞著嗓音回道:“阿茴,我吃不下,你別管我,去照看其他將士吧。”

 阿茴是醫女是名字。

 她現在是真的吃不下東西,別說喝藥,就是喝口水,整個胃都痙.攣不止,吐得只剩膽汁。

 她話音落下後,房門處久久沒人說話,也沒有離去的腳步聲。

 樊長玉似察覺到了什麼,眸色變了變,朝門口看去。

 饒是預想過很多次再見的情景,真正看見那抹高大的身影時,她心口還是像被一隻大手攥緊,悶悶地疼了一下。

 她現在視物不太明晰,卻還是瞧得出,他瘦了許多,像是病了。

 那裹在玄甲之下的身形明顯單薄了很多,連唇上都不見幾分血色,看著竟沒比自己這個剛從戰場上下來的病號好上多少,唯有眉眼間的凌厲更甚從前。

 分開之後,他過得不好麼?

 兩人目光相接,誰都沒有說話。

 樊長玉想寒暄一兩句的,但思及當初訣別時他說的那些話,皇帝又已給他和長公主賜了婚,心口除了酸澀,還有一股說不出的悶痛,愈發開不了口。

 “侯爺!侯爺!您等等卑職啊!”

 這會兒功夫,何副將已火急火燎地追了上來,他見二人一個躺在床上,一個站在門口,皆是一言不發,心中雖覺著怪異,但也大鬆了一口氣。

 隨即又想,難不成樊長玉還不知眼前之人便是武安侯?

 他見謝徵沒有當場發難,膽子也大了起來,趕緊給樊長玉使眼色:“侯爺體恤下屬,親自前來視察將士們的傷情,樊都尉還不快見過侯爺。”

 樊長玉心道原來如此,難怪會在這裡遇見他。

 她斂住所有思緒,強撐著起身,唇角微彎,對著謝徵抱拳一禮,疏離道:“末將樊長玉,見過侯爺。”

 他曾說往後只拿她當同門師妹看。

 其實若不是因為陶太傅那層關係,只怕他已不想再同自己有半分瓜葛了吧?

 如今真相未明,他又已有婚約在身,樊長玉再也說不出讓他相信自己外祖和父親的話。

 不如就當作從未相識過,省得彼此都尷尬。

 她自認為這已是萬全之法,可隨著她話音落下的,是一室死寂。

 針落可聞。

 佇立在門口的人,靜靜看了她好一陣,才笑了聲:“你喚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