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四百八十三章 人教人,千遍教不會





考成恩賞的賞銀庫,還能從內帑領取五萬銀,賞銀庫每年合計收到十萬銀捐贈,用於推行三級學堂。





王崇古制定賞銀庫的時候,就打算好了,自家直接拿出來了,但晉商聞訊,紛紛跑到全晉會館哭訴,什麼次輔如何忍心棄我等而去之類的話,最終只能均攤了這五萬銀的認捐。





王崇古是不害怕賤儒們的批評的,因為賤儒傷不了他分毫,不客氣的說:大明除非皇帝、文張武戚出手對付他,否則誰都對付不了他,嚴嵩被罵了二十年,不也幹了二十年首輔嗎?





朱翊鈞在文華殿偏殿召見了張居正,王崇古人在西山忙惠民藥局和三級學堂之事,除了廷議,基本見不到人。





“感覺王次輔有點過於激進了。”朱翊鈞對著張居正面色複雜的說道。





朱翊鈞知道王崇古有本事,但當初僭越那些事兒,朱翊鈞對王次輔的期望值並不是很高,他能安安穩穩的把毛呢官廠辦好,朱翊鈞就已經滿意了。





現在,王次輔在革故鼎新的路上一路狂奔,成為了激進派的代表人物,張居正反而成了負責維持穩定的保守派,這種攻守之勢異也的魔幻感,讓朱翊鈞覺得王崇古是不是魔怔了。





張居正俯首說道:“也沒有吧,臣倒是覺得,他做的這些事,既是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也是為了青史留芳。”





官廠團造法是王崇古的根基,他在這個根基上用再多的力氣都不為過,官廠團造法出了大問題,本就是奸臣的他,只有被斬殺了,而且官廠團造法,沒有被卸磨殺驢的擔憂,王崇古完全不必擔心,自己會和嚴嵩、胡宗憲一個下場,倭患漸止,就沒了用處,成了堵清流嘴的一步棋。





因為官廠團造在理論上,是沒有事畢的那一天,朝廷只要啟動了官廠,從裡面得到收益,就不可能停下了。





至於青史留芳,對於每個大明人都很重要,大明不講來世,投胎就可以做個人上人的來世報;大明也不講現世,活到哪兒算哪兒,生命會隨著呼吸的停止而終結;





大明講永生,以名長存,以名永生。





這種體系之下,導致中原人需要對歷史格外的負責,時至今日,西域已經丟了近一千年了,大明在景泰年間、成化年間、嘉靖年間,就曾經多次有過重開西域的爭論,因為那些名字,還停留在史冊之中。





大明收復河套、在遼東開闢,都是直接啟用了唐時名字,這就是對歷史的重視。





那不是簡簡單單幾個名字,而是歷史,更是傳承。





這不僅僅是肉食者的共識,同樣也是大明普通人的共識,比如唐憲宗時,安西都護府的鐵軍,已經孤軍守城四十年,龜茲滿城盡白髮,龜茲守軍難道不能投降,或者說乾脆回到腹地嗎?他們沒有,而是在龜茲守了整整四十年的時間。





所有人都會在時間面前成為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當站在歷史的岔路口,有機會、有能力、有魄力可以成為歷史長河裡的一塊柱石,歷經千年計量的沖刷,依舊屹立不倒,甚至成為脊樑的一部分時,王崇古的表現,稱不上什麼瘋魔。





張居正是認同解刳院那一套中原優勝論的,因為一旦以千年為尺度去思考問題時,就不是軍事問題、政治問題、經濟問題,而是文化問題了,沉沉浮浮,循環上升是矛盾說的核心觀點,但文化的堅定支持,讓那一套的優勝論變得更加令人信服。





拜占庭十一世大喊著,我將如同閃電般歸來,但羅馬完全沒有任何歸來的苗頭了。





漢室江山,代有忠良。





張居正思索了片刻,俯首說道:“南望九原何處是,塵砂黯淡路茫茫,是文天祥的絕筆詩,三百年前,文天祥被押解入京,在柴市被忽必烈斬首示眾,他所說的九原,是九原郡,是陰山腳下,是趙國修建的邊城,是秦時的九原郡,是秦始皇所修直道的北止點,是漢時的五原郡,是唐時的豐州,是現在的五原府。”





張居正完整的回答了陛下的問題,這就是歷史的厚重。





“先生所言有理。”朱翊鈞聽明白了張居正想表達的意思,的確,王崇古的行為,算不上瘋魔,甚至非常的剋制。





“群臣上諫,請潞王就藩。”朱翊鈞坐直了身子,說起了潞王大婚後的安排。





潞王朱翊鏐荒唐,整個京師都是議論紛紛,請皇帝約束,也請皇帝安排潞王就藩,就藩之後,有損朝廷威嚴的荒唐事,都是在王府裡發生,而不是在京師了。





潞王就藩的地方位於河南衛輝府,這座王府是在弘治年間修建,已經有至少七十年的時間,弘治十四年汝王朱祐梈到衛輝就藩,汝王朱祐梈絕嗣國除,王府無人居住到萬曆十年,早已是滿目瘡痍,朝臣的意思是將潞王就藩此處。





“衛輝王府破敗,仍需修繕,臣以為不宜立刻就藩,朝廷綏遠馳道、綏遠礦業,度支緊張,修王府實在是無財用支出,臣以為先令潞王繼續留在京師,以全潞王一片孝心。”張居正不認為封到河南是個好主意。





河南的王府太多了,清丈都是個老大難,這好不容易一點點把清丈進行了,這潞王就藩,恐怕不利於清丈。





朱翊鈞開口說道:“朕打算把潞王封到棉蘭老島達沃城去。”





“陛下,這…”張居正對海外封藩之事,早有準備,但陛下就這麼直接說出來了,讓張居正一時間無法接話。





問題太多了,不是一蹴而就就可以解決的。





首先,李太后就不可能答應,棉蘭老島是什麼好地方嗎?那達沃說是棉蘭老島第一大城,呂宋第二大城,連紅毛番算上,滿打滿算也不過二十萬丁口,上海一縣就有62萬人,就那個破地方,去了也是對著大鱷魚齜牙,什麼破地方,也要讓太后最愛的小兒子前往就藩?





李太后決計不會以為朝臣們是為了什麼國朝大計,在李太后眼裡,如此苛責宗室,就是在造反!





“臣以為不妥,仍需從長計議。”張居正並不想刺激李太后,或者說,不想改變當下大明頂層政治生態的穩定性,李太后現在的狀態就很好,在通和宮裡帶孩子,那真的是兒孫繞膝,朱翊鏐在潞王府完全足夠了。





海外封藩,要一點點的來。





“宮裡的事兒,朕來處置就是。”朱翊鈞也不確定能不能勸說李太后,但這是開海的必然,否則海外總督府,永遠就只能是羈縻性質,想要實土郡縣,就必須跨出這一步去。





張居正依舊十分固執的說道:“陛下,潞王殿下太小了,此事茲事體大,容不得馬虎。”





讓一個溫室裡的花朵,直面開海衝突的最前線,這是一種很殘忍的做法,潞王就藩達沃,結果就是潞王恐怕不能履行自己藩籬的職責,甚至還有生命危險,殺身之禍。





這不是張居正在危言聳聽,棉蘭老島是土著、紅毛番、倭寇、亡命之徒的大雜燴,矛盾衝突極為激烈,潞王這個年紀就是封藩過去也起不到什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