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四百三十七章 歲月蹉跎,往事不復



            張居正在文淵閣忙碌著,通政司的諸官將一本本奏疏遞到了輔臣的手裡,這些奏疏上都帶著夾帶,上面用簡短的幾句話寫著主要內容,一些不重要的比如問安的奏疏,都會在這一步,貼上空白的浮票。

左右參議在夾帶上寫:禮部右侍郎林士章再次上疏引罪乞罷。

王國光拿起了奏疏,準備在浮票上寫上自己的意見,林士章在以進為退,萬士和是個諂臣,科道言官們罵不過萬士和就找上了林士章,兵科給事中劉朝,說他不能糾正部裡的錯誤,而且還通番私稅,林士章引罪乞罷,陛下准許就走吏部流程,不準就繼續留任。

林士章通番私稅的罪名也不是攻訐,而是確有其事,他本身就是晉黨,在入朝做右侍郎前,曾在宣府大同做巡撫,貢市的生意,那都是黃泥爛褲襠,說都說不清,林士章上一次已經上疏陳明情況。

但是科道言官仍然不肯罷休,本就是藉著貢市生意,剪掉萬士和的羽翼而已。

王國光在浮票上貼上了一句:藉機生事,士章素清謹,科臣論劾出於風聞,宜令之照舊供職。

通番私稅這個罪名是否成立,是個非常值得商榷的事,彼時大明和北虜議和,那有些買賣就不算是通番,但現在大明和北虜在打仗,那些買賣就是通番,風向在變,許多事情的性質也在變。

王國光寫好了浮票,張居正看過之後,一字未改,他雖然在敲打晉黨,但並沒有打算動手,真的動手,哪裡還需要跟王崇古互飆演技?前方正在打仗,後方鬧出黨爭來,他這個首輔也不用幹了。

張居正將奏疏交給了左右通政,左右通政查看後,密封中訴,送到司禮監半間房等待批紅後送到通和宮御書房,等陛下看過後用印。

在大多數情況下,皇帝只需要遵循內閣和司禮監的批紅,落印,就可以維持帝國的運轉和緩慢衰弱,奏疏抵達御前之前,內廷、外廷已經鬥出了結果。

帝國庶務的部分決策權在內閣、司禮監手中,但皇帝擁有最終決策權,如果皇帝不滿意,可以自己批閱拿出意見來,內閣看完之後,如果不同意便封駁,同意就辦事。

陝西監察御史張鼎思彈劾陝西布政使王宇、佐貳官薛綸,索賄容奸,這是陝西巡撫石茂華在去年十二月份的檢舉,這件事確有其事,王宇和薛綸一共貪了七萬兩銀子,而且其中有四萬兩銀子是在蘭州毛呢官廠裡拿到的。

王國光看著這兩個人名,心中五味雜陳,感慨人心易變。

這兩個人王國光認識,當年剛剛中進士,彼時意氣風發,豪言壯語,要用腹中浩然正氣蕩平天下不平事,今日成了貪官汙吏,朝陽門外快活碑林,榜上有名。

這是萬曆九年倒下的最大官員,而且罪名是索賄容奸,這不光彩,更不磊落,倒下之後,萬人唾棄。

王國光提筆:二人少有壯志今入歧途,克終之難,入京徐行提問,革罷回籍聽用。

七萬兩銀子,放在國初,夠拔三萬多次皮了,今非昔比,作為陝西地方的一地長官,這個貪腐數字,其實還在朝廷的容忍範圍之內。

張居正看過奏疏,翻動了吏部考成的記錄,二人已經三年中下等,張居正在浮票上補了一句:褫奪官身功名。

入京徐行提問,是拷打貪腐所得用在了何處,追回贓銀,說是拷打,其實就是審問;革罷回籍聽用,還有起復的機會。

但是褫奪官身功名,便徹底沒了機會,這是很嚴厲的懲罰,這是否定了他們的前半生,十年寒窗苦,如夢幻泡影。

都察院總憲海瑞的意見也只是革罷回籍聽用,海瑞眼裡容不得沙子,但他的意見,比張居正還要溫和一些,張居正之所以從重,是綜合考慮了他們的考成結果。

又貪又做不了事。

貪腐的情況有很多種,張居正就是個貪官,很多時候不貪不能辦事,張居正可以理解下面人的難處,在大環境都貪腐的時候,你不貪你就是異類,但貪了還辦不成事兒,就不能怪張居正不留情面了。

考成法的威力就在這裡,完全影響了一個官僚的興衰榮辱,考成法的弊病也在這裡,百官被考成法折騰的苦不堪言。

通政司傳遞奏疏、輔臣浮票、首輔查閱、密封送司禮監、司禮監批紅送御前、蓋章後送回內閣、內閣下章諸部辦事,大明的政務流轉速度極快,尤其是皇帝陛下這些年極為勤勉,從不留奏疏在宮裡過夜,這就極大的加快了效率。

通政司本來是帝國極其重要的部門,自太祖設,太祖列聖臨朝,每至日昃,不遑朝食,惟欲達四聰以來天下之言,通政司是朱元璋革罷宰相之後,弄出來的機構,旨在通衢政務。

通政使在洪武永樂宣德年間地位極為尊崇,每遇常朝,通政司奏事原不拘起數,就是說通政使在常朝上,很多時候都是主持會議的那個人,正統初年,英宗以幼衝即位,三閣老楊榮等慮聖體易倦,因創新制,每日早朝,只許言事八件。

通政司的權力完全來自於通衢政務,只言八件事,權力得到了極大的限制,慢慢的,通政司的權力便歸了內閣,而內閣大學士,本來只是皇帝秘書的存在,逐漸變成了大明實際上的權力中心。

坐在文淵閣的張居正,忽然拿起了一本奏疏,眼神變得凌厲了起來,他看完了整本奏疏後,拿起了浮票,深思了片刻才提筆寫道:虜王不能敵京營鋒銳,故此引動風力,該類奏疏理當查查明,是否通番輸銀。

俺答汗在戰場上打不過戚繼光,無論是京營先鋒的試探,還是大同防線,俺答汗都吃了虧,大明的推進不急不躁,俺答汗找不到機會,就把主意打到了朝廷裡,試圖從內部阻止大明軍的前進。

“元輔,懷義王府出事了。”王國光站起身來,從自己的四方桌走到了張居正的面前。

張居正打開了奏疏,順天府丞王一鶚,上奏了一件事,懷義王府大火,放火是一種後患極少的作惡手段,因為大火之下,所有的罪惡都被燒的一乾二淨。

想讓土蠻汗死的,不只有大明的激進派,還有草原人。

從種種蛛絲馬跡看來,這次的放火,是北虜人乾的,此時土蠻汗死在了大明的京師,對俺答汗最是有利,大明接受了土蠻汗的投降,宗主大汗卻死在了京師,俺答汗只需要打出為宗主大汗報仇的旗號,就可以籠絡人心,可以讓草原人擰成一股繩,可以讓大明的後院著火。

大明對土蠻汗的地盤,王化程度極低,一旦土蠻汗死了,這些被統治的地方,恐怕要鬧出不小的動靜來。

懷義王府大火,懷義王不在王府之內,王府還在裝潢,來往人數太多,不太安全,而且大明和北虜在交戰,土蠻汗這個宗主大汗,被朱翊鈞安置的極為妥當。

此時的土蠻汗在西山宜城伯府,就是當初張居正丁憂時候,住的地方。

那個地方陛下每個月都去,所以防備極為森嚴,閒雜人等不得進入,而且是趁夜色偷偷藏在那裡,知道的人很少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