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三百八十四章 大明舉重冠軍張居正



            張居正曾經告訴朱翊鈞一個道理,那就是朝堂狗鬥最重要的就是四個字,走在前面。

只要能夠走在前面,就可以在這個零和博弈的遊戲裡,完全獲勝,被動的等對方出招,必輸無疑。

張居正這麼說,這些年也是這樣做,所以他一直在贏,從來沒有輸過一次,除了最後輸給了老天爺,天不假時,老天爺沒有給他再多的時間,培養出足夠的利益共同體來維護新政的成果之外,張居正的一生,都在贏。

走在前面,說得容易,做起來,卻是難如登天,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足夠的信息去支撐,而皇帝是最容易做到這一點的。

朱翊鈞為君七年,信息繭房就跟矛盾一樣普遍存在,但是信息的流通,大部分則是向上單向透明,向下則是重重迷霧遮蔽,比如皇宮裡四處懸掛的舉報箱,除了李佑恭、張宏、馮保等人能看,信息向上單向流通,他們對宮裡的事兒瞭如指掌;比如朱翊鈞以蓬萊黃氏在民間活動看熱鬧,即便是廷臣裡也有人並不清楚。

王崇古捱了那麼多的打,他已經清楚的知道了張居正的制勝法門,所以,當西土城的遮奢戶們想要建船廠的時候,王崇古立刻封鎖了他們私發船舶票證可能,因為王崇古以前就是這麼幹的。

私發者死,寫入會典,就是王崇古走在前面的典型。

這也是張居正的霸道之處,都知道他為何能贏,但走在前面,他能做到,王崇古也能做到,但王崇古就是鬥不過張居正,因為張居正除了術,還有道。

“王次輔啊,我有個疑惑,為什麼毛呢官廠、西山煤局、五大造船廠的所有技藝,都會公開呢?雖然一本要上百兩銀子,可是和這些所能創造的財富相比,完全不值一提。”馬自強問出了盤旋在自己內心的問題。

馬自強十分不理解,他很難理解皇帝的決定,皇家格物院的格物博士們搗鼓出來的技術,大明工匠們用命探索出來的法度,這些經驗,就那麼輕而易舉的寫成了書,出現在了皇莊裡,以極為低廉的價格出售。

“這個啊,大宗伯,我們私下去說。”萬士和拉住了馬自強,這個問題他可以回答,沒必要在廷議上解惑。

朱翊鈞看著張居正寫的那四個字,私發者死,拿起了萬曆寶璽蓋在了上面,笑著說道:“萬太宰給大家講講?”

“好。”萬士和思索了片刻說道:“四海八方,均沾陛下昭德;際天極地,共沐皇恩膏澤。納斯民於盛世,召和氣於雍和,此乃聖君明主之舉,臣為陛下賀,臣為大明賀,臣為萬民賀。”

“哈哈哈!”朱翊鈞直接就笑了,萬士和這個傢伙,這拍馬屁幾乎就是本能,拍的朱翊鈞尷尬到能摳出一個離宮來。

“陛下!臣就是這麼想的啊!”萬士和十分確定的說道,他其實知道把技術公開的目的是什麼,也知道陛下的想法,但是他不能說,他總不能說陛下蔫兒壞吧,把陛下的目的說出來,有損聖譽。

所以,萬士和思前想後,在這個送命題上,選擇了拍馬屁。

“萬太宰不說,朕自己說吧。”朱翊鈞思考了下怎麼表述,他笑著說道:“話說這江湖上,突然出現了一本神功,名叫《葵花寶典》,相傳是宮中流出,前朝太監所創,若是習得此功,則天下無敵。”

“後來一富商子弟得到了此武林秘籍,並且被武林人士得知,這江湖上掀起了血雨腥風,人人爭搶秘籍追殺富商子弟,這富商子弟為了躲避追殺,靈光一閃,將葵花寶典印了幾萬份,散發了出去,人人可修煉此法。”

“這富商子弟倒是沒人追殺了,但是江湖卻亂了套,他們陷入了煎熬之中,因為此書開篇就言,欲練此功,必先自宮。”

“這個時候,江湖人士只有兩個選擇,練還是不練,就成了問題。”

“不練,別人練了,自己一定會被人超過,爭兇鬥狠的時候,必然被殺,過去的仇人一巴掌能把自己拍死;練了,不光要引刀一快,但其實也就那麼回事,因為別人也練了。”

“這江湖豪客們,紛紛金盆洗手,隱退江湖了。”

朱翊鈞講了個故事,馬自強和幾個廷臣,需要理解這個故事的內涵,有人恍然大悟,有人仍然眉頭緊鎖。

馮保看到了馬自強還有點疑惑,則笑著說道:“南漢時,當官得自宮,不引刀一快,別人就騎到了他的頭上,所以南漢官吏就把自己給騸了,騸完了發現也就那樣,還是不能進步,因為所有人都騸了。”

馬自強目瞪口呆,他終於理解了陛下說的這個故事的意義,那些公開的技術,何嘗不是那本人人可得的武林秘籍,人人可得,還是武林秘籍嗎?

要想壓別人一頭,那就得想方設法的提高自己,否則激烈的競爭之下,自己只能被淘汰,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必然有自己的絕活,而後把這些個絕活再進行公佈,大家又站在了同一起點。

如此循環往復,如此矛盾相繼。

這個過程中,必然促進技術進步,也符合陛下一直以來的堅持和主張,知行合一致良知,矛盾相繼釋萬理。

所以大明的賤儒們堅決反對大明的科舉和官考遴選考矛盾說,這需要實踐,而且讀這玩意兒,人會變的很奇怪,就像那個姚光銘一樣,明明都是遮奢戶培育出來的,姚光銘的想法,自從讀了矛盾說後,和別人卻完全不同。

“臣明白了。”馬自強終於明白了皇帝的打算,只能說,陛下不愧是個讀書人!

“呂宋總督府送來的一應案犯已經送到了天牢之中,沿途無事。”張居正拿出了本奏疏,繼續廷議,歸雁灣私市大案,隨著這些個案犯到京,大幕已經徐徐拉開,張居正特別強調了一句沿途無事。

李佑恭先回京稟報,他在松江府換了水翼帆船,李佑恭回京之後,被抓捕的一應案犯,才由海路入京,現在收歸了刑部大牢。

案犯是在歸雁灣被抓捕,在馬尼拉上船,在呂宋總督府的控制範圍內,行駛到澎湖巡檢司,並無人襲擾,畢竟隨行的三桅夾板艦,不如五桅過洋船火力強悍,但依舊不是海寇們能染指的對象。

林阿鳳是歸附的海寇,呂宋總督府真的想做點什麼,海寇們是個不錯的辦法,但是呂宋總督府沒有,甚至專門勻出一艘五桅過洋船護航。

這代表,呂宋總督府沒有問題,案件定義成什麼模樣,完全交給了朝廷。

沿途經過了幾個市舶司,而後在天津衛塘沽下船,沿官道驛路送至京師,順利進入大牢,這是行政力量的具體體現,也是新政的成果。

朱紈當初平定了雙嶼私市後,案犯都在進京的路上,死於非命了,否則也鬧不到朱紈自殺明志的地步。

無論歸雁灣私市大案的最後結果如何,皇帝、朝廷、大明其實已經贏了,而且是大獲全勝。

海瑞聽聞這四個字,吐了口濁氣,說起了過往:“沿途無事,可真的是讓人感慨萬千,陛下,當年臣在應天任巡撫之時,將徐階家中不法罪證等拉回南衙,沒多久,這些罪證消失的一乾二淨,那些個證人不是死了,就是改口,如此大案,沿途無事,臣為大明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