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二百二十九章 至此,已是科學

變法,變得好是個君主立憲制的俘虜,是憲綱的的傀儡。





變法,變得不好就是路易十六的下場,斷頭臺為你設立。





變法,一個對於皇帝而言,出力不討好的活兒,所以朝臣們多少都想不明白,皇帝為何要支持張居正變法,軍事、政治、文化、經濟都要受到最廣泛的衝擊,在這輪衝擊之下,皇帝便不能再維持他凌駕於所有階級之上的超然地位。





祖宗之法不可變,翻譯翻譯就是:老朱江山永流傳。





小皇帝的皇位來自於嘉靖,而嘉靖皇帝要感謝祖墳冒青煙,武宗皇帝無後。





旁系僥倖得了皇位,現在還整天跟著張居正一起胡鬧?





尤其是張居正的變法最應該反對。





法度當然可以改,祖宗成法也可以變,但是變法的第一要務就是團結佔據了統治地位的人,無論是戰爭還是政令,大明的興衰,都是由肉食者們發動決策的,而代價總是最廣大的百姓,或者說一個個的統計數字。





百姓是沒有能力發出自己聲音的,誠然,他們發出自己聲音的時候,是那麼的震耳欲聾,是那麼的撼天動地,讓天地變色,讓社稷傾覆,但那需要一無所有、需要走投無路、需要失去一切的枷鎖,發出自己的吶喊之後,得到的不過是新的一群肉食者,站在百姓的頭上,繼續作威作福。





而肉食者們掌握了一切的話語權,他們甚至可以將總是在掙扎著溫飽的百姓,完全塑造成一種短視、刻薄、貪婪、狡猾的模樣,通過教育的獨佔和對知識的解釋權,佔領所有的風力輿論,最後進一步的掌握一切的權力。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道盡了這個根本邏輯,這是社會運行的基本邏輯。





但是張居正的變法,卻在團結最底層的百姓,窮民苦力,所有的新政,都在苛責肉食者,在苛責佔據了統治地位的官僚,陛下為何要支持這種變法?





這是朝臣們的疑慮,的確是為了大明再興,但是大明眼下財稅正在逐漸變得健康,做到這裡,就可以了,差不多得了,皇帝應該開始自己驕奢淫逸的生活了。





就像嘉靖皇帝那樣,克終極難,從頭到尾,不忘記自己為何而出發,堅持到底,需要大毅力,也需要大勇氣,還需要強橫的武力甚至說暴力。





而暴力就是火藥、鋼鐵、銀幣、理論和人心。





韃清唯一算得上明君的雍正,雍正在位的新法,幾乎照搬了張居正的所有新法,吏治、財稅等等,等到雍正一死,乾隆皇帝登基當天就把攤丁入畝給廢掉了,這還不算完,乾隆更是搞出了議罪銀的制度,讓韃清的吏治,如同泥石流一樣,一瀉而下,再無轉好的可能。





而雍正的新法,有目標,有綱領,有制度,有能臣幹吏,而且做的很成功,可是他一死,也免不了人亡政息的下場。





在朝臣們和天下士林縉紳們看來,正確的變法應該是做大蛋糕,在分配的時候,九成九分給肉食者們,剩下的一分,分給窮民苦力的同時,讓窮民苦力感恩戴德,這才是維護統治和正確的變法。





朱翊鈞的確在做蛋糕,但他也在利用縉紳的貪婪,把他們埋在豬圈裡的銀子都拿出來,這是開人礦。





是朱翊鈞不分蛋糕給肉食者嗎?





松江孫克毅、孫克弘兄弟二人有話要說,蒲城王崇古有話要說,陛下是肯分這個蛋糕給肉食者的,甚至有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指望肉食者們吃飽飽後,給窮民苦力一口湯喝。





孫克毅的確在吃飽飽後,給海事學堂捐了很多錢,而王崇古正還聽從大把頭的意見,搞出了水空調,防止洗羊毛的工場溫度太高熱死人,只要給窮民苦力一口湯喝,朱翊鈞甚至會覺得肉食者們也不那麼的面目可憎。





只要做個人,在皇帝這裡,他就是個人。





但要是不做人,皇帝就會化身成不可名狀的怪物,不讓他做人。





朱翊鈞支持張居正的變法,是有一整套的新的邏輯在內,在一次次的講筵中,朱翊鈞和張居正充分確定了這個邏輯的可行性,也如同張居正所言,這條路太難了,道阻且長。





攤丁入畝這件事不好做,但是必須要做,這是在釋放勞動力,困於勞役的大明百姓,根本沒辦法入工場做工,因為他們需要定期服勞役,來完成鄉部和地方的攤派。





只有將百姓從勞役和私役中釋放出來,大明的生產力才能進一步的增長。





朱翊鈞發現,張居正的新政,總是如此的環環相扣,草蛇灰線一樣,擁有著清楚的脈絡,他對於國家之制,有著清晰而明確的規劃。





這就是沒人能鬥得過他的原因。





無敵的原因很簡單,他在用道政鬥,而其他的臣子,用的都術。





“陛下,今日的格物報半月刊已經送來了。”張宏將一份剛剛印好的報刊送來過來,半月一次的格物報,是皇家格物院的期刊,上面刊登了很多常人已經難以看懂,而且離普通人略顯得遙遠的東西。





“皇叔這第一份雜報,就是向復古派宣戰了。”朱翊鈞拿過了半月刊,看完之後,如此評價。





最近朝中吵的很兇,關於為什麼壓水機只能壓出三丈以內的水,對此,以格物院為代表一眾能人異士們認為是大氣壓強的緣故,而以翰林院為首的翰林們,則表示子不語怪力亂神,不必探尋。





而朱載堉在這份雜報上,詳細的刊登了大氣壓強的原理,但是並沒有得到翰林院翰林的認同。





朱載堉讓翰林們,在三月十五日,到格物院來,朱載堉要證明氣壓的存在。





而朱載堉用到了一個人,一個山人,山人也就是隱士、能人異士。





是一個名叫黃子復的山人,黃子復是一名偃師,就是傀儡師,或者說叫傀儡戲的百藝藝人,他發明的一種奉茶美人,在一個箱子裡的木偶,奉茶美人,用機關運動,就像是生人一樣,手捧茶壺從箱子裡出來,給客人使用,而後緩緩返回。





這種奉茶木美人的動力其實是木箱上的水箱,摁下開關水順流而下驅動機關,至於回去,類似於汽車倒擋,美人手中的木盤其實是個槓桿,茶壺空了之後,槓桿的另外一段下落,齒輪卡位,實現倒轉,美人自己就倒回去了。





就是四個圓柱形齒輪。





中國是有齒輪的,從先秦時候的青銅齒輪實物,到元時《農書》和過些年才會刊行的《天工開物》中,都有各種齒輪裝置,其中有傳動齒輪,也有棘輪,還有橫軸豎軸轉換齒輪,在農業和水利中,被廣泛引用,而黃子復就是這麼一個善於利用齒輪的偃師。





這東西后來傳到了倭國,在倭國被叫做絡繰、奉茶童子。





萬曆三年,黃子復是由譚綸舉薦入朝,經過了朱載堉的考校之後,入格物院,負責巧物的製造,譚綸和黃子復相識還要追溯到當年的平倭之戰,黃子復是譚綸半個軍械幕僚,後來譚綸到京堂做官,而譚綸的兒子跑去偷偷玩這個奉茶美人,卻被兩條能活動的木蛇給嚇退了。





譚綸沒有用神神鬼鬼的說法忽悠朱翊鈞,而是讓黃子復講明白其中的道理。





黃子復有一雙巧手,而且和朱載堉有很多共同的話題,朱載堉收藏了一架古琴殘片,兩個人商量著修復了古琴,聲音輕越、冠絕一時。





黃子復精通樂理,和朱載堉的關係十分融洽,機械發明者往往有著驚人的音樂天賦,比如發明了航海鐘的約翰·哈里森,就是一名出色的音樂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