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九十四章 唯有此法,兩難自解


“好就算你同進退,怎麼保證咱們一群利慾薰心的人,能同進退呢?朝廷天兵在側,小民怒意滔天,為了討好朝廷,誰又能保證大家都不投降呢?”徐璠清楚的知道顧紹芳已經掉入了他的陷阱裡,立刻接了一句,表達清楚了自己的意思。





朝廷和南衙縉紳有矛盾,縉紳和縉紳就是一個緊密團結在一起,彼此不可分割的整體,牢不可破的聯盟?





縉紳和縉紳之間也有矛盾,而徐璠這句話,直接敲碎了這個一擊擊破的聯盟。





誰能保證在這個對抗朝廷的過程中,不會有互相背刺的情況發生?一定會有互相的背刺,而且極為兇殘。





吃小魚吃多少才能飽?一條大魚下肚,都能打嗝了!





顧紹芳一下子就傻眼了,這徐璠如此擅辯的嗎?





徐璠其實不善辯,他就是為了保護自己爹和自己家不被拉到菜市口砍頭,才如此的急切,為了活命。





鬧起來,朝廷或許會安撫別人,但是他們老徐家七十多口,一個都跑不了,全都是菜市口的下場,因為張居正擺明了車馬炮,就是拿他們老徐家當那隻殺雞儆猴的雞,自己老爹不服老,更不服張居正比他徐階強,非要鬥一鬥,看不清楚屠戶已經磨好了刀。





“難道就這麼算了嗎?!”顧紹芳一聽就急了,迫切的說道:“朝廷讓還田,你家就直接還嗎?”





“還啊,我家還完了。”徐璠兩手一攤點頭說道:“朝廷讓我家,還田,我家還清了啊,朝廷還給我家留了一萬畝。”





顧紹芳這才想起來,老徐家是第一個帶頭還田的,雖然是情勢所逼,但是這的確也是事實。





“當然,也不能這麼算了。”徐璠轉身看向了所有人說道:“咱們蘇州、松江府最多的是什麼?”





“是棉田,是佃戶、失地百姓、傭奴、遊墜之民,這些加起來是什麼?是棉布、是生絲、是絲綢、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我們當然不能這麼算了!朝廷要我們還田,我們就跟朝廷要船引!出海去,把棉布、絲綢賣到四洋去!白花花的銀子堆在家裡,才是錢!幾畝破地,天天在黃土地裡打滾,能打出銀子嗎?!”





徐璠說完,略有些忐忑的看著所有人。





眼下朝廷是利矛,而他們縉紳就是那個堅盾,朝廷的矛太鋒利了,徐璠判斷,縉紳們根本鬥不過朝廷,尤其是現在,張居正看似履行的是臣權,但那是在文華殿,出了文華殿,張居正根本就是在履行攝政攝來的皇權!





而且是由皇帝支持的皇權!





小皇帝在聖旨上填了一句,就那一句聖旨到,有司執行,徐璠看到了!他知道小皇帝完完全全被張居正描繪的大明再興的宏偉藍圖,給蠱惑了。





執矛人是張居正,矛頭是俞大猷帶著的三千精兵,要知道當年戚帥,帶著三千精兵,由北打到南,從浙江打到兩廣,把倭寇給殺的乾乾淨淨。





三千精兵,把他們這幫縉紳的家奴、護院全殺了,都綽綽有餘!





而縉紳的盾,內部都矛盾重重,不能齊心,也不能協力,還要跟張居正鬥法,跟朝廷鬥法,真的鬥,直接抹脖子不痛快?





矛盾相擊的時候,必然產生疑惑,產生疑惑,就要解決,而且要拿出一個行得通的解決方案來,徐璠,給出了方案,開海一念起,剎那天地寬。





“徐太師的長子,果然是麒麟俊才!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沈昌明聽完了徐璠的解決方案,再看看顧紹芳的解決方案,那真的是雲泥之別。





沈昌明看著顧紹芳說道:“顧家老三,你還是多讀讀書,準備明年開春的春闈,先考中進士再說,你看徐太師家的麒麟俊才,是不是這個理?”





“謝叔父教誨。”顧紹芳也是有臺階就下,人家徐太師的兒子,眼界更為寬廣,自然是行事更有章程,他的法子不好而已,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





沈昌明看向了在場的所有人,問道:“諸位以為呢?”





“徐太師真的是教子有方,不愧是閣老,果然是麒麟俊才!”





“就是就是,果然徐太師詩書禮樂大家,就是不一樣,提出的法子,的確是個不錯主意!”





“想來是徐太師看穿了局勢,知道我們在自尋死路,才特意來詩會,救大家一命!大家都要謝徐太師救命之恩!”





“誰說不是,朝廷硬,拿著刀,百姓強,不給飯就聚嘯,我們在中間受夾板氣,徐太師真的是,又高又硬!”





“日後一定唯徐太師馬首是瞻!”





……





徐璠鬆了口氣,自己的提議,到底是贏得了一些人的認同。





福建有一個月港,有了朝廷給的船引,做生意合法,賺的錢比他們土裡打滾一年賺的都多,那白花花的銀子,這幾年,連揚州瘦馬都可勁兒的往月港去,秦淮河裡的娼妓都變得歪瓜裂棗了起來。





蘇松也有人出海,也有人做生意,可是沒有船引,註定被有船引的吃一頭,而且偷偷摸摸的,規模也遠不如月港。





這幾年福建的縉紳們,搖身一變,腰纏萬貫,揮金如土,花魁出閣,那都是幾千兩銀子往裡面砸,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蘇松這些個縉紳們,嘴上嘲諷東南海商,都是群土老帽,可這心裡,哪個不羨慕?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





朝廷收到了田,蘇松的縉紳們拿到了船引,損失有,但是有了新路子賺錢,他們還是高高在上的肉食者,社會地位上,略有下滑,但仍然是掌握了生產資料。





這討論完了正事,詩會就開始進入了主體,讀書人聚到一起,無外乎,妓、酒、詩,徐璠對這些不是很感興趣,他坐在徐階身旁,手抖的厲害,連喝了幾杯熱茶,都沒壓住心驚肉跳。





就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他要是來晚一點點,老徐家就完了。





“徐公子才思敏捷,果真是俊才,奴家敬你一杯。”一個滿臉粉的女子過來敬酒,揚州瘦馬那些高端貨,越來越貴,這麼大個詩會,也都是些娼妓。





徐璠頗為平和的說道:“你們喝就是,藥局的醫倌不讓我飲酒,否則明年你們就看不到徐公子了,你們舞樂便是。”





“爹。”徐璠給徐階倒了杯茶,小聲的說道:“咱們喝了這杯茶就走吧,這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眼下正是關鍵時候,被人看了去,招惹麻煩。”





這麼多的縉紳聚集在一起,眼下又有查侵佔的風力輿論,再待下去,傳到張居正的耳朵裡,怕是又要遭殃。





“那就走吧。”徐階看了半天,這娼妓都是些庸脂俗粉,連個揚州瘦馬的影子都見不到,錢在哪裡,揚州瘦馬就在哪裡。





揚州瘦馬是女子,是專門調校出來,算是娼妓這個賤籍裡的高端貨。





徐階以身體不適,和所有人告別,這還沒出門,就被一人給攔住了,此人膀大腰圓,渾身的兇悍之氣,腰裡彆著戚家腰刀,身份不言而喻,是南兵,而且是斥候哨。





“我家大帥有請,二位隨我來。”大漢帶著徐階和徐璠來到了二樓的雅間之內。





一開門,徐璠就倒抽了一口冷氣,裡面坐著幾個人,他全都認識!





正中間坐著松江總兵官左都督,俞大猷;左手邊是應天巡撫宋陽山,松江巡撫汪道昆;右手邊是松江鎮提督內臣張誠;南衙兵備太監張進;





大漢走了過去,坐到了俞大猷的身後,是松江副總兵官陳璘!





這六個人就在這詩社的太白樓之內,而且看這架勢,外面的事兒,早就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