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十六章 且叩且行的少年

也許真的便是那一隻紅中。

.......

少年負劍一步一叩而來,看著站在那裡微微笑著的和尚,和神色好奇的道人,站直了身子。

“人間劍修胡蘆,見過二位前輩。”

蕉鹿大師雙手合十,唱了一聲佛號微笑道。

“阿彌陀佛,施主這聲前輩倒是叫得小僧惶恐了。”

額頭黢黑的少年有些不解的問道:“為什麼?”

蕉鹿大師輕聲笑道:“叢刃前輩也算得上佛門前輩,小僧見施主應該叫前輩才是。”

胡蘆沉默了少許,認真地說道:“叢刃已死,我也已經離開了劍宗,自然還是需要叫一聲前輩。”

人間劍修的意思,當然不只是有人間劍宗劍修的意思。

這樣一個被人間劍宗佔有了千年的名詞,在此後,將會繼續還給世人。

蕉鹿大師也未繼續堅持,微笑道:“善。”

一旁的顧文之一直在好奇地看著這個少年,看著他滿是人間泥土的膝頭,看著那沾滿雪水的四肢,也看著他黢黑的額頭。

“你這是在做什麼?”

胡蘆輕聲說道:“晚輩曾經犯下大錯,是以叩行贖罪而來。”

顧文之挑眉說道:“叩行贖罪?去哪裡?”

胡蘆認真地說道:“且行且問,或許風雪三千里。”

顧文之回頭看著身後的風雪之國,又轉回頭來很是驚歎地看著少年。

“風雪三千里?這樣有什麼意義?我以為你是來尋找阿彌寺的。”

胡蘆緩緩說道:“天下生死之事,沒有往復的道理。尋得到阿彌寺,尋不到阿彌寺,並沒有什麼意義。”

顧文之說道:“既然生死之事不可往復,叩行風雪三千里,又有什麼意義?”

胡蘆輕聲說道:“至誠可求心安。”

顧文之沒有再說什麼,豎掌身前,向少年還了一禮。

胡蘆也沒有再說什麼,繼續在那些山雪道上,跪伏下來,雙手合十,虔誠地叩著大地的門,又站起來,向前一步,如此反覆,緩緩向著前方而去。

一直到少年離開很遠,顧文之才看向了蕉鹿大師,問道:“他犯下過什麼大錯?”

蕉鹿大師嘆息一聲,低頭唱著佛號。

“一個人間小妖。”

一個死在冬日裡的人間小妖。

於是少年跪伏在風雪裡的時候,也許無時無刻,都是那樣一個小妖在風雪南衣河上,被一拳拳打死的模樣。

顧文之沒有繼續問下去,只是緩緩說道:“難怪大師的有緣人不是他,一個這般堅決的少年,又如何願意因為所謂的有緣二字,便放下了心中的一切愧疚呢?”

蕉鹿大師微笑著,並未說話。

顧文之又看向了人間山雪漸稠之處。

“但我很好奇,他是否真的能夠穿過那片風雪人間。”

蕉鹿大師想了想,誠懇地說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所以成與不成,無非心誠。

少年在嘗試補上自己生命裡裂開的蒼天。

顧文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而後神色肅穆了下來,看著蕉鹿大師說道:“但我更好奇,大師能否扛得住三十萬青甲的衝擊。”

蕉鹿大師微微笑著,一如當初陳鶴所見那般,在風雪裡展開雙臂,合至胸前,一身白色僧袍獵獵而動,露出了極為健壯的肌肉。

“貧僧既是風雪雄關。”

顧文之當然知道蕉鹿大師便是鹿鳴的風雪雄關。

“只是天下沒有不破的壁壘。”

蕉鹿大師輕聲笑了笑,鬆開手,向著前方而去,說道:“既然天下沒有不破的壁壘,你又何必問這樣的東西。”

顧文之挑眉說道:“所以還是男兒到死心如鐵?”

蕉鹿大師輕聲笑著,並未多說什麼。

顧文之緩步跟了上去,那個少年依舊在前方且叩且行,不知還要走上多遠,才能夠將自己的額頭叩到風雪關前。

風雪裡的故事,向來都不會在人間有什麼風聲。

只有站在風雪裡的人才會知道,在這片大地之上,將會發生什麼。

顧文之跟著白衣和尚在崎嶇的山道上走了很遠,才輕聲說道:“山河觀也會前來。”

事實上,山河觀已經來了。

這個站在這裡看著風雪的道人便是的。

觀中煨藥之事,顧文之已經將它交給了一個入道境的少年。

顧文之教得很仔細,什麼藥材要先放,什麼藥材要後放,要煎到什麼時候,事無鉅細,一一說清。

大概也是早已經做好了補天裂的準備。

蕉鹿大師輕聲笑著說道:“這確實是山河觀濯洗身上汙水的最好的機會。”

顧文之聽著這樣一句話,倒是沉默了下來,停在那裡安靜地看著人間風雪山頭很久,而後緩緩說道:“為什麼不能是因為我們同樣也是人間之人,同樣熱忱於人間?”

蕉鹿大師停了下來,回頭合十唱著佛號,倒是有些愧疚地看著顧文之,輕聲說道。

“阿彌陀佛,是貧僧失禮了。”

顧文之向前走去,迎著那些自鹿鳴吹來的風雪,平靜地說道:“人人都說嶺南蠢,但試問人間,誰不想做嶺南?”

蕉鹿大師微微笑道:“世人當然嚮往至善至美,但思之則易,行之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