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王上怎可忘了





“少年只做少年想做的事。”





寒蟬其實並沒有想太多的東西,那些東西在他向著神都送出那一劍的時候,便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包括之後的後果,劍意元氣蕩然無存,冥河之力侵蝕神海帶來的痛苦讓他肌肉痙攣,只能握緊了手裡的劍拄在樓中,才能維持著一個端坐的模樣。





只是看著少年將那塊石碑舉過了頭頂的時候,這個南方帝王還是輕聲嘆息了一聲。





“我沒有想到有些事情會是你....”





寒蟬的話語還未說完,那塊石碑便帶著風聲砸在了他的頭顱上,發出了很是沉悶的聲音來,這個劍修覺得自己腦海裡似乎響起了一聲極為蒼老悠遠的鐘聲,最先產生的,並不是痛苦,而是一種茫然——這讓他突然忘記了自己是誰,又是因何來到這裡,又是因何走到如今。





但很快那些無邊的疼痛便開始從額頂之上蔓延開來,就像被拋入石子的平湖,就像一張細密的蛛網。





這讓寒蟬勉力撐著劍的右手也下意識地鬆開了,整個人像是某個坐在一個悠然的黃昏裡曬著太陽的老人在某一個泛著瞌睡的模樣,頭重重地向下砸去。





脖頸似乎在少年的那一擊之下發出了很是痛苦的聲音,也許是折斷了。





好在終究是劍修,終究是流雲劍修。





在一剎那的恍惚被痛苦擊穿之後,寒蟬的目光重新恢復了清明,鬆開劍柄的手重新握緊了一些東西——那是那柄劍的劍刃,驟然的疼痛讓這個三十一的劍修身體裡有著許多東西開始起著作用,於是疼痛反倒是減少了一些。





寒蟬拄著劍鋒,重新將頭抬了起來。





少年眸中有些驚詫,瞳孔漸漸收縮,似乎還有著許多惶恐與驚悸。





他或許以為這一擊會讓這個劍修徹底沉睡下去。





只是頭上淌著血的劍修反倒是目光清明地重新抬起頭來,抓著那柄劍,直直地看著自己。





然而少年想到了很多的東西,那種恐懼在血液的刺激下,同樣緩緩消退而去。





他重新用力的舉起了先前砸落在了地上,甚至在砸到了自己指頭的石碑。





“王上怎可忘了,這裡是黃粱!”





少年的石碑高高舉起,第二次砸了下去。





石碑再度將那個劍修的頭砸了下去,劍修撐握劍鋒的手,再度向下滑落了三寸,鮮血正在沿著那柄劍迅速地滴落著——比生命要快,比風聲要遠。





“王上怎可忘了,是黃粱的子民,從血與火裡,將您捧上了這個位置!”





那個少年的聲音依舊在高樓之中很是憤怒地叫喊著。





一點也不寧靜。





神思已經有些恍惚的劍修默默地想著。





“我不接受!王上,黃粱的歷史,怎可以再度斷絕?”





與之一同叫喊著的,是那些石碑與頭骨與腿骨碰撞發出的令人痛苦的聲音。





寧靜一次次地舉起那塊石碑,好像已經全然忘記了疲憊是什麼意思。六月單薄的衣裳之下,沿著少年的手臂開始滲著血色,少年的肌肉或許同樣被撕裂了。





汗液與飛濺的血色一同落入了少年的眸底,讓他看著這片夜色人間都變得無比迷離了起來。





只是少年或許並不想去看清許多的東西,只是奮力揮動著手裡的石碑。





直到有人伸手拉住了少年的手。





“王上已經死了。”





少年罔若未聞地繼續舉起了石碑,只是很快那塊石碑便被一種難以抗拒的力量奪了過去,這種力量如此浩瀚,一如天地自然偉力一般。





手中東西的缺失,讓少年心底驀然有著一種極為空虛的感覺,於是當夜晚的風吹過來的時候,這個少年卻是止不住地顫慄著。





寧靜打著寒顫,緩緩抬起頭來,在血色裡依稀看清了那個將自己手裡的石碑奪走的男人的面容。





陳酒。





曾經闌離的近侍後來為寒蟬釀酒的陳酒。





寧靜驀然驚顫了一下,而後虛弱的無力的,緩緩低下頭來,看向了那個曾經倚坐在欄邊的劍修。





男人被打碎的頭顱深深地垂在——吊在胸口,那隻握劍的手,早已經滑落到了釘在地板上的劍的末端,已經鬆開了不知多久。





那個叫做陳酒的近侍默默地站在一旁,握著手中的那塊底部滿是泥土,頂部滿是鮮血的石碑,嘆息了一聲,彎腰將它放在了一邊,而後站直了身子,看向了當初楚王殿前的長階,重複地贅述地說著。





“王上已經死了,寧靜。”





.......





——楚新曆六月廿四,令尹墜而卒,是夜,左史吏寧靜,以石擊王,崩。





左史大人平靜的站在宮道之上,抬頭看著那座高樓,落筆沉重地將那些故事化作了寥寥數語,寫在了手中的史冊之上。





......





來自北方的膝頭乾乾淨淨的道人長久地坐在神都的那處山崖之上。





神海之中的那些來自神女神力的束縛,確實正在緩緩減弱消退著。





也許用不了多久,這個道人倘若沒有等到那一劍,便會在那種衰退之中,安靜地走向冥河。





哪怕是柳三月,在這一刻也不由得產生了一種很是緊張的情緒來。





雖然方知生方知死,但身為道門之人,有哪個道人願意便這樣死去呢?





柳三月的目光越過那些依舊在神都暮色裡向著神女祈禱的人們,落向那片青山之外的南方都城。





人間暮色深沉,或許就像某個道人在嶺南是所想的那樣,暮夜之時,人間是一個大皮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