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如此之熱,如此之冷
少年聲音依舊平靜。
只是餘朝雲這一次,卻是能夠聽出少年所說的那種憤怒了。
“就是這樣一件事。”
少年說到這裡,便沉默了下來。
餘朝雲長久地看著少年的那柄劍,又看著少年的那柄傘,想了很久,而後輕聲問道:“師叔說的劍,是真的劍,還是假的劍?”
南島緩緩說道:“真的劍與假的劍,有什麼區別嗎?”
餘朝雲嘆息了一聲,說道:“因為人可以不握劍的。”
大概這便是真劍與假劍的區別。
南島沉默了很久,自然知道餘朝雲的意思,
“這柄劍長在我的手裡。”
餘朝雲目光停在了少年的傘上,認真地想了很久,說道:“那確實是一件讓人憤怒的事,畢竟.......”
這個來自青天道的少女輕聲說道:“畢竟沒有人有權利要求他人捨生取義——這是一個自我用詞。”
少年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
或許確實是這樣的。
在少年一路的故事裡,他也曾想過自我終結。
只是當有人與他說著你應該去死的時候。
少年還是會不可遏制地憤怒著。
用捨生取義來換取世人稱頌的大義,這自然是極為愚蠢的自我感動。
南島並不懷疑,倘若自己與那個已經死去的白衣侍中說著那我便去死吧,他大概會無比慨然地將自己讚譽為聖人。
但是南島並不想做什麼聖人。
他不是眸中滿含熱淚,對人間飽含熱愛之人。
只是一個偶然走進了傘下,而後再也無法掙脫的,世人的少年而已。
南島長久的看著膝頭之劍的細雪。
這當然是一個極為複雜沉重的問題。
餘朝雲亦是不知道如何去面對那樣一些故事,她也不是一個需要終日活在傘下的人。
所以在漫長的沉默之後,這個青天道少女輕聲說道:“總是喝冷酒自然是不好的,回去我給師叔熱一下酒吧。”
南島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多謝。”
其實少年自然可以自己熱酒。
身為一個劍修,哪怕是陸小三,現而今都可以自己點燃劍火。
只是熱酒冷酒,未嘗不是溫言冷語的代名詞。
餘朝雲跳下了屋脊,看著那個輕巧地落在前方的少年,一面向著小院而去,一面輕聲說道:“其實對於大多數世人而言,沒有人會被絕大多數人喜歡的。”
南島平靜地在前方走著。
餘朝雲繼續說道:“反過來也是一樣的。”
這個青天道少女或許是想起了自己的某些正兒八經的師叔。
“聽說師叔認識江山雪江師叔,其實江師叔也是一樣的,觀裡沒有什麼人喜歡他,但是也不會有很多人討厭他。人們有時候,只是會對於一些東西不能夠理解而已。”
南島只是長久地沉默著。
“師叔自己先前也說過,有些東西,自己喜歡....”
餘朝雲的話語被那個停下來的少年打斷了。
南島長久地站在那裡,站在傘下,站在許多令人驚詫也惶恐的細雪劍意之中,平靜的說道:“如果自己也不喜歡呢?”
人在開心的時候,與憤怒的時候,總是會說著言辭不一的東西。
或許在先前離開天工司的時候,少年確實是開心的。
只是現在顯然不是的。
餘朝雲長久地沉默在了那裡。
這大概是一句讓她先前努力想著的那些安慰的語句瞬間變得蒼白無力的話語。
這個少女好像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這樣一個似乎總是避讓著世人的師叔,為什麼卻偏偏願意照顧那樣一個東海年輕人的原因了。
同病相憐的從來不是祝從文與南島。
而是尤春山與南島。
那個總是說著摔兩跤無所謂的年輕人,在某些時候,一些惶恐與無力被暴露出來的時候,其實世人大概也能看到他對於自己的那些生命的厭惡。
餘朝雲嘆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而那個少年此時卻是無比的懷念嶺南,懷念陸小小,懷念那個師弟。
可惜許多東西,在一切覺得漫長枯燥而繁瑣的歲月永久離去之後,便真的成為了不可追溯的過往。
少年在這一刻,突然很想聽見卷著被子窩在火爐邊的樂朝天說著師兄我想吃魚了。
那是某場大雪裡溫暖的故事。
而不是某個五月裡令人齒冷的故事。
......
少年想回嶺南看看了。
只是嶺南的故事,好像都已經遠去了。
......
整個槐都對於那樣一晚發生的故事諱莫如深。
沒有任何人提起過那樣一個夜晚的事情。
不止是侍中謀反,某個離奇失蹤的中書令,也包括那些離開了斜月臺的劍修。
似乎沒人知道當晚那些人間劍宗的劍修與那位陛下之間發生了什麼故事。
只是世人有時候在站在某些槐都高樓之上,向著遠處眺望的時候,看見那樣一道經久不息的殘留於遙遠極北之地的劍痕的時候,依舊有些心驚。
那樣一道劍痕究竟是來自陛下,還是來自某位憤怒的人間劍修,世人同樣不知道。
畢竟大道之境對於世人而言,已經是極為遙遠的東西了。
自然更不用說那些九疊之上的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