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你要問,才能洞知我的痛苦
畢竟這裡是睡覺的地方。
所以那些桃花很是安逸地紛飛在四月的微風中。
叢心抬頭看了很久,又低下頭看著溪中正在恢復傷勢的張小魚。
“你先前在看什麼?”
張小魚從清溪流水中抬起頭來,沉默了少許,說道:“我有一個師弟正在被人追殺。”
南島當然不是劍宗的人。
只是當初從張小魚主動要他叫自己師兄的時候,一直到往後的那些故事裡,張小魚似乎也確實默認了南島就是自己正兒八經的小師弟。
就和正在為怎麼當宗主而愁眉苦臉的小少年胡蘆一樣。
叢心似乎明白了是誰,看向了那株桃樹之下的桃花堆中。
可惜當初那朵被埋下去的乾枯的桃花已經不見了蹤影,也許已經腐爛了,化作了泥土與養料,而後重新開在了桃樹之上。
叢心看了一陣,而後緩緩說道:“你不管嗎?”
張小魚看著膝頭那柄空空的劍鞘,輕聲說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管。”
“為什麼?”叢心很是好奇。
張小魚抬頭看向人間,園林樹木遮蔽了一切視野,桃花正在紛紛的落著。
“我怕我的劍回來。”
叢心沉默了下來,過了很久,又問了一個同樣的問題。
“為什麼?”
張小魚沉默了下來,想著不久之前還在蘇廣的客棧裡寫下的那本日記。
他已經知道了為什麼了。
但是他不想說。
因為他真的將南島當成了自己的師弟。
“沒有為什麼。”張小魚平靜地說道,“故事是這樣發展的,那麼自然不想見是最好的。”
叢心沒有再說什麼,抬頭看著天空。
遠處有細雨,近處有桃花。
也許都是迷離憂傷的畫面。
“你與叢刃都是會因果劍的人。”叢心輕聲說著,沒有去看張小魚,只是看著天空,好像天空裡有些什麼分明不可捉摸卻被世人奉為圭臬的東西。“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你們都是能夠看得見往後的命運的人,不是嗎?”
張小魚輕聲說道:“也許是的,但是我離命運太遠,也許有無數個三尺。所以我也只能感覺到,我的劍離我很近了。”
叢心依舊只是靜靜的看著天空,沒有再去看張小魚,也許也是在責怪,為什麼當初他要選擇這樣的路。
她自然是曾經站在南島身後那個看起來小小的說著桃花真好看的小女孩。
但她也是伴隨著人間劍宗過了很多年的人。
她自然能夠看得懂很多東西。
但是一如歷代宗主的姿態一般。
一切都是懶的。
“如果你離命運二尺九呢?”
在這人間,有人離命運三尺,便已經是被稱為離命運的人。
所以是否真的能夠有人離命運二尺九?
張小魚也不知道,但他知道那是什麼概念,所以他輕聲說道:“那我掉頭就走,再不踏足半步。”
溪畔沉寂了下來。
道門自然是極致的唯物主義者。
就像卿相說的那樣。
哪怕他們在說著命運這樣玄妙的不可捉摸的東西。
但是沒有人會反駁這樣的說法。
因為在一千多年以前,有個叫李缺一的人。
這是人間無數年之中,依舊不可或缺的一個人。
他有個對於當下人間最為偉大的貢獻。
缺一粒子理論。
短短的六個字,便囊括了人間一切的本源。
在《人世補錄集》中,便曾經提到過,所謂命運,便是無數缺一粒子的糾纏。
通曉一切粒子的不可知的隨機軌跡。
便是命運的演變。
這也正是缺一門的由來。
所以命運當然是唯物的,真實的可以被捉摸的。
張小魚平靜的想著,看著遠方那些雨簾。
可惜他無法捉摸。
於是只好枯坐在清溪之中,任由故事往下而去。
......
南島回頭看著再度出現在不遠處溪畔細雨中的花無喜,撐著傘沉默了很久,開口說道:“你好好想一想,也許我們之間的關係真的沒有差到必須要殺了我的地步。”
在桃花那一劍之後,南島卻也是放低了一些姿態。
所以這一句話他說的很是誠懇。
花無喜似乎很是滿意南島的這句話,於是很認真的在溪畔沉思著。
南島撐著傘緩緩向後退去。
花無喜沉思了沒有多久,便抬起頭來,很是認真的說道:“我覺得不行。”
南島握著傘,看著花無喜說道:“為什麼?”
花無喜輕聲說道:“因為當初我沒有殺到你,但是你真的殺了我一次。”
花無喜似乎很是哀傷,看著條山腳的潺潺溪水,然後跳了下去,整個人沉在了溪水之下,隔著那些溪水,還有這場細雨,看著南島,緩緩說道:“你看,當時我便是這樣,被你塞進了那個水缸裡,缸裡的水不斷的向著我的身體裡湧去,我那時看著人間,很是窒息,隔著那些漸漸被血色暈染的水面,就這樣看著人間。”
花無喜從溪水中探出頭來,一身溼噠噠的站在溪中,向著南島緩緩走來,輕聲說道:“你知道我當時有多絕望嗎?人的魂體不可能長久的停留在人間,冥河的接引之力會隨著你逗留的時間,越來越強。我就那樣躲在那裡面,和冥河搶奪著我的生命,它是如此的浩瀚龐大而不可阻擋,在某些時候,我甚至聽見了那種來自遙遠幽黃山脈深處的冷冽風聲,吹得我整個人神思恍惚,幾乎快要握不住我的靈魂——一切都在撕扯著它,撕扯著我,讓我痛苦讓我哀嚎,讓我藏在陰暗裡渾身戰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