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你我非孤孑

    這世上每個人的正義都不盡相同,有的人只能做到這裡,再多的勇氣便沒有了,但終究也算是有自己的良善,不當太過強求。

    慕容楚衣很明白這個道理,更何況他其實不用得到一個確認,心裡也已多半有了個答案。

    還能是誰呢。

    連一向最不愛多管閒事的墨熄都能輕而易舉地猜到那個孽畜的身份。

    慕容楚衣將掌櫃的反應盡數看在眼裡,也沒有再多話,只道:“我明白了。多謝店家。”

    “不,唉,不謝……有什麼可謝的呢。”

    又是一陣默然。

    忽然間——

    “店家,煩請您再答一個問題。”

    “仙長,我想冒昧問一句。”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慕容楚衣道:“您問。”

    掌櫃支吾且猶豫地道:“您……不會真的……就是楚、楚姑娘當年那個孩子……吧……”

    “……”

    “算、算了。唉,當我沒問,當我沒問。還是說說您的吧,您想問我什麼?”

    慕容楚衣靜了一會兒,說道:“我想問的是,臨安府這一片,是不是有許多人家會在孩童降生後不久,就於他們的肩膀上刺一些刺青圖騰?”

    聽到這句話,墨熄的手微微一頓,不禁怔住。

    “哦……越人好文身,確實是有這樣的風俗,不過也不是所有越人都這麼幹。”

    掌櫃道:“其實這種習慣還是要看祖宗。具體的我也說不太清楚啦,聽說就是很久之前,有些人家的老祖宗會供奉花神,認一種花當作是家族的辟邪象徵,然後請當時的一位大修在自己手臂上落一個印記。比如供奉芍藥的,就落一個芍藥痕,供奉牡丹的,就落一個牡丹痕。”

    墨熄的臉色愈聽愈差,聽到這裡,幾乎有些發白。

    掌櫃還道:“當時主持烙印的大修用的法術很精純,這種印記不但落在了當時的那些信徒身上,還會被傳承下去,他們的孩子也會於出生時自行帶上這樣的胎記。”

    “不過因為那位大修施法的年歲實在太過久遠,各家的印記其實都在慢慢淡去,有些效力不足的,其實已經看不太到了,估計再傳個幾代,這種胎記也就沒有啦。”

    “……”慕容楚衣靜默片刻,問道,“那當年那戶姓楚的人家……他們是否也有這一印記傳承?”

    掌櫃想了想,答道:“有的。”

    空氣凝窒得可怕。

    “是什麼?”

    “蓮花。”

    如同雷霆震心,耳目昏聵,墨熄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抬起眼來,隔著酒肆昏暗不定的燭光,看著對面顧茫渾然不知發生了何時的臉。

    蓮花……蓮花……

    過去的諸多碎片走馬燈一般從墨熄胸臆中穿過:先望舒與臨安姑娘的傳聞,顧茫與慕容憐的不對盤,慕容楚衣與顧茫的些微相似之處……

    最後一個清雅沉和的聲音從他的記憶裡響起,那是不久前,姜拂黎在醫治顧茫的病症時曾對說過的——

    “嗯?他肩上這個蓮花瓣印……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

    是慕容楚衣。

    慕容楚衣一定曾因為什麼原因請姜拂黎看過病,而被他瞧見了肩上的胎記烙印。

    骨骼深處泛起層層寒意,真相像是傾世而落的汪洋之水,將墨熄整一個浸沒其中,竟是呼吸不能。

    他將眉眼深覆於掌心之中,背後泛起雞皮疙瘩。慕容憐,慕容楚衣,先望舒,楚氏姐妹,顧茫……還有那個……還有那個顧茫曾經對他提及過的,當時他並不以為意的林姨。

    所有人的關係都被這一根線纏繞著在他心裡浮起,漸漸變得明朗,而因明朗而愈發變得可怖,整個人猶如置身冰水之中。

    “墨熄?”

    “……”

    “墨熄!”

    不知過了多久,才驀地被顧茫擔憂的問詢聲從紛亂的思緒中拽出來,墨熄猛地回神抬頭,瞧見燭光下顧茫清秀的臉。

    他出神地太久,隔壁慕容楚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辭別了,掌櫃的也已慢慢地下了樓,挺著肥膩的肚子,拾掇好笑臉,重新招待入店的客人。

    一切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

    但墨熄知道不是的,這一切不是夢。

    他曾在時光溯回中見過顧茫與陸展星最後的拜別,顧茫是如此地希望這一孑然之身能有親眷相伴。

    他又想到嶽辰晴曾說,慕容楚衣一向獨來獨往,是個廟門口的棄嬰,從來不知自己親人是誰,是否尚在人世。

    這兩個人一冷一暖,一個熱烈地希望著,一個默默地尋找著,看似全無交集,而原來……而原來……

    墨熄顫抖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