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從此墮深淵

    “餘汙 ”

    與此同時, 重華司術臺。

    “周長老!”

    “參見周長老!”

    周鶴是個很嚴謹的人, 他有著良好的更衣習慣。在外,他穿著自己家族的常服,可只要他回到司術臺,不管有多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做, 他一定都會先去更沐室把司術臺的衣袍換上——其實做到他這個位置, 當差不穿正裝早就沒什麼人會計較了,但周鶴偏不。

    他一定要穿司術臺修士的法袍。

    重華的每一個機樞都有著一套能夠代表他們職能的裝束。最受少男追捧的,是墨熄他們軍機署的黑色修身戰衣,窄袖收腰翻領,緣口配有金扣, 襟口配有金穗綬帶。最受少女喜愛的則是神農臺的衣冠, 孔雀絲線織就的青碧綢袍,用沉香薰過, 外罩一件素紗蟬衣。

    相較而言, 司術臺的著裝就沒有那麼好看, 只一件立領窄袖月白色長衫, 並無特殊之處。

    對此, 有人將周鶴對法袍的執念解釋為輕微的強迫症, 有人則說他是因為某種迷信,眾說紛紜。

    而其實周鶴一定要換衣服的原因很簡單:

    他喜歡自己的這份差事,喜歡到每次接任務都有種莫名的儀式感, 而換上法袍一定是這一場儀式的開頭。

    他此刻正要享用這令他痴迷的狂歡。

    “周長老, 試煉的蠱蟲和法器都已經備好了。試煉體也已經帶到了修羅間, 目前狀況很穩定。”

    周鶴正一邊沿著長長的甬道往前走,一邊調試著自己左手戴著的鋼爪指套,聞言倒是怔了一下:“很穩定?有多穩定?”

    隨侍點了點頭:“沒有任何過激反應,非常鎮定。”

    周鶴沒立刻吭聲,半晌低聲說了句:“還真是傳說中的‘神壇猛獸’。”

    司術臺的修羅間建在地下,周鶴靠近時大門的鐵鏈嘩啦一聲自行縮回,陰刻著刑天繪像的石門一左一右緩緩打開。

    一股砭人的霜寒立刻從敞開的石門縫隙中噴出。

    侍立在石門左右的守備向周鶴行了禮,而後抖開一件早已備好的黑貂大氅欲替長老披上,但周鶴抬了抬戴著指套的手,示意不必了。徑自走了進去。

    修羅間是一方約摸五丈寬長的寒室,由於大多試煉都需要在寒冷的場所進行,所以修羅間的內壁是用崑崙萬年冰斫砌,四壁天頂腳底都是冰面,乍一看就好像進入了神話傳聞中的鏡宮一般。

    顧茫在修羅間的中央,正閉著眼睛打坐。

    周鶴走過去,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個男人——他當任長老以來接觸過不少試煉體,大多數人別說進入修羅間了,押進司術臺大門的時候就已經嚇得渾身篩糠屁滾尿流。而像顧茫這樣沒事人一般的,他還真是見所未見。

    這人是傻的徹底了,所以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將會面對什麼嗎?還是燎國的黑魔融淬賦予了這具肉體凡胎什麼能力,譬如不畏疼痛,不懼生死……凡此種種。那剖析起來該多有趣。

    周鶴愈發有些心潮澎湃,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修長的手指按在了腰間的“獵鷹”上。

    或許是因為這個人的身份也好,反應也罷,都太特殊,所以一向習慣把試煉體當做牲畜來看的周長老居然生平第一次——對於剖析的對象產生了一點好奇。他禁不住思考,顧茫此時在想什麼?

    而顧茫簡直就像窺見了他內心的發問似的,緩緩睜開眼睛,湛藍的眸子望向他。吐出一個字來。

    “冷。”

    冷?

    就只有這一個念頭嗎?

    周鶴盯著那雙透藍的眼睛,似乎想從裡面攫得一些更刺激的情緒。

    但是沒有。

    怎麼可能會有。只要顧茫不想,周鶴怎麼能夠發現他一星半點的真實情緒——顧茫是什麼人啊。

    君上欽定的臥底。

    潛伏在燎國長達八年的密探。揹負著無數誤會、指摘、謾罵、人命、自責,還能咬著牙堅持著一條路走到黑的顧帥。

    當年他投敵燎國,對方初時不敢信任,亦是百般試煉、施盡毒法,這都不能從他嘴裡撬出一句秘密,周鶴又怎麼可能做到。

    “沒關係。”周鶴道,“你一會兒就不會在意這種冷了。”

    他說罷,抬起手,指節屈了一下,與他配合試煉的隨扈們看著命令進入了修羅間。周鶴道:“開始吧。”

    顧茫抬起眼睫,透過濃密的長睫毛,看著那一個個月白長衫的司術臺修士陣列排開。那些人手上都拖著一隻木托盤,裡頭放著匕首、蠱蟲、法器、還有傷藥。匕首是用來割開血肉的,蠱蟲和法器是用來進行黑魔試煉的,傷藥倒是金貴的很,上品天香續命露,在危急時可以吊住他一口氣。

    離他最近的那個修士托盤裡放著一卷雪白的繃帶,顧茫知道那不是用來包紮的,是用來墊住他的牙齒,以防他咬舌自盡。

    顧茫閉了閉眼睛。

    在他現有的記憶裡,這是他生平第二次見識如此陣仗。

    第一次是在燎國——對,儘管時空鏡沒有歸還他所有叛國之後的記憶,但或許是因為太痛苦了,這一段卻是例外——

    那時候他將陸展星的頭顱在喚魂淵之畔埋葬,然後他按照和君上的商議,佯作被逼到了絕路負氣而反,投敵燎國。

    燎國的大殿鋪著金紅色的磚石,整個廳堂猶如烈火燒灼,滿殿文武俱如妖魔鬼怪,各有各的詭譎之處。年輕的君王戴著冕旒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他才不過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根本鎮不住他座下的這些亂舞群魔,真正做主的是君王身邊立著的那個戴著黃金覆面的男人。

    燎國的國師。

    顧茫記得當時自己單膝跪地,俯首獻上自己的投名狀——一卷重華近百年來的秘法創立玉簡。

    雖然已和君上商量,剝去了最重要的幾大法術,但這卷軸仍可謂是最重要的重華邦國機密之一。燎國群臣一看到這玉簡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發亮的,就連燎君也情不自禁地抻長了脖子,面露喜色,亟欲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