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異常之兆

    墨熄原本不想叨擾,但玉簡修復一事實在不能耽擱,於是道:“無妨,我自去尋他。”

    於是照例取了學宮的通行玉佩,留印在冊,大門洞開,進到了修真學宮裡。

    清夜寂靜,小修士們需要遵循長老制定的修行規誡,亥時都已經入睡了,四下裡什麼人也沒有。偌大的修真學宮簷瓦飛翹,金瓦渡著銀白浮光,猶如一隻棲落在天幕之下安靜歇息的枯葉蝶,藉著疏朗明月的映照,顯得格外絢如幻夢。

    結業從戎之後,墨熄就顯少回來學宮。不過所幸學宮內變化不大,那些校場林苑也罷,宮殿屋舍也好,都還和他修行練術時差不多。

    墨熄沒閒暇回憶過往,袍袖下捏著那裝載著秘密與希望的乾坤囊,徑自快步趕往長老們的居處。

    走到勾連長老居所與舞劍坪的白玉帶橋時,忽然瞧見一人遠遠行來,墨熄定睛一看,不禁怔住。

    ……慕容楚衣?

    只見慕容楚衣低著頭,並沒有看到玉橋另一頭的墨熄,正一人默默走著。

    他不似平日裡那般氣質若仙,飄然輕盈。不知為何,他的步履有些浮亂,髮髻也有些歪了,幾縷細碎的額髮伶仃地垂在他瓷玉的臉龐邊。

    墨熄蹙眉道:“……慕容先生。”

    慕容楚衣驀地抬起頭來,似是吃了一驚。

    他那張平素一貫清冷倔傲的臉上,此刻籠著一層未及拾掇的慌亂與窘迫,但更令墨熄感到意外的是,慕容楚衣的眼尾是紅的,彷彿剛剛受過什麼屈辱,而那屈辱被他生生硬忍了下來,化作柔軟紅錦的魚尾,兩抹胭脂色在水意裡漾開,曳於鳳眸眸梢。

    “你……”

    慕容楚衣咬了一下蒼白枯槁的嘴唇,嘴唇破皮了,抿合處藏匿著血色。他驀地把臉轉了開去,未幾,又彷彿怕被人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似的,又硬著頭皮轉了回來,一雙清冽如霜,狠銳如刀的眼眸望向墨熄。

    那眼睛裡猶帶水汽,儘管慕容楚衣大概覺得自己已經隱藏的很好了,還帶上幾分兇狠顏色,但墨熄只覺得——

    掩蓋的真的很差。

    虛弱、惱恨、屈辱……什麼都沒有掩蓋住。

    沉默半晌,墨熄問:“……先生尚好?”

    “……好。”

    兩個各懷心事,互相對望一眼。

    以他倆的脾性與關係,再多關懷也沒必要,墨熄不愛多管閒事,慕容楚衣更不愛被管閒事,慕容楚衣道:“走了。”

    彼此行了個薄禮,錯肩而過。

    夜晚的風吹過慕容楚衣的雪白寬袖,袖間拂起了枳花清芳,墨熄側了下頭,隱約覺得除了這清雅的香味之外,他身上還有一抹淡淡的味道,好像在另外某個人周圍到過,但若仔細去想,卻仿似要伸手捕捉煙靄一般,怎麼也捕不到蹤跡。

    墨熄看著慕容楚衣遠去的背影,蹙眉輕聲道:“他來學宮做什麼……?”

    自然是不會有人回答他的,墨熄原處站了片刻,轉身繼續往前走去——修真學宮的長老居所雖在一處,間隔卻遠,且每一座屋舍都是按著長老喜好所築造的。譬如教習木系法術的采薇長老,她的房舍就隱匿在一片花林藤蔓之間,壁上伏滿了月季花藤,每一朵花都有碗口大,且終年盛放,永葆嬌嫩。教習劍術的萇弘長老,他的住處籠著雷電色的結界,房屋周圍有一片偌大的園林,卻不見任何山石花草,而插著寬窄不一,新古混雜的劍,少說也有幾千來把。

    江夜雪的居所就是一間普普通通的木屋,院外一排修竹搖曳,在這群瘋子裡顯得格外清雅、正常。

    墨熄沿著鋪著細碎白石砂礫的小徑,走到江夜雪門前,秀長的食指屈起,在木門上篤篤叩響。

    “清旭長老。”

    屋內沒有動靜,再敲幾下,門吱呀一聲開了。

    “……”

    虛掩著的門縫內,一隻泥傭小人晃悠著探出頭來,但它的泥巴腦殼被人敲破了,只剩下半個腦袋,正哀哀慼戚地哭泣著。墨熄知道江夜雪素來愛惜這些泥傭,根本不可能把它們損壞,不禁心裡咯噔,問道:“你主上呢?”

    “主上……主上……咯咯咯咯……”

    小泥傭壞得太徹底,已然說不出什麼完整的句子,只能吱吱呀呀地在原地打著轉。

    “主上……不要……主上……”

    門虛掩著,泥傭砸壞,墨熄擔心江夜雪出了什麼意外,於是推門走了進去。這一下可更是令人心驚肉跳。

    只見得楠竹鋪就的地面上散落著星星點點的血跡,照壁處擺著的一尊汝瓷天球瓶也砸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還沒有收拾。

    “江兄!”

    墨熄快步進了內廳,無人。再去寢臥,推門而入便是一片黑暗——房裡沒有亮燈,簾櫳也緊合著,反倒是空氣裡瀰漫著那種似有些熟悉,卻又具體想不起來在哪裡聞到過的味道。墨熄抬手燃起一團火球,照亮屋內,屋裡沒有人,倒是床褥凌亂,幾件皺巴巴的雪白衣衫扔在角落,其他也沒什麼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