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棺槨藏書

    御史殿很深闊,制式與真正的墳墓相同,一路修有鎮墓十二石獸,往下最深可至地面以下一百五十餘尺。

    主步道兩旁盡是“墓室”,也就是封存帝國宗卷的地方,按照年份排列,外有封石,石面篆刻著何朝何代。

    墨熄很快就來到了八年前的“墓室”前,他看著上面流金閃爍的碑文,抬手虛虛感應,便感知到了一股強有力的結界術。

    繼而石門上陽刻著的鎮墓獸發出沉悶的異響,石獸開口了:“所來者——”

    轟隆威嚴的嗓音在墓道里不住迴響。

    “何——人——?”

    這也是二代君上設下的一個符印,御史臺記載春秋歲月,照理應當開誠佈公,不過若是人人都可以隨意進入探查他人往事,那王城恐怕會愈發血雨腥風。

    因此,二代君上立了這樣一重結界,每一個進入“墓穴”追究過往的人都必須如實報知鎮墓獸真名,以便有意外時進行緝查,哪怕是君王自己也不例外。

    墨熄心知此一事已大錯,但為知真相,這代價並不算什麼。他將手覆在鎮墓獸眉心的靈石上,說道:

    “羲和府,墨熄。”

    鎮墓獸鑲嵌著的紅靈石眼珠發出熠熠光芒,似乎在驗證墨熄此言是否為虛,過了一會兒,華光熄滅了,巨大的封石發出沉重悶響。

    那似亙古傳來的聲嗓念唱道:“昨——日——已——死——”

    隨著二世君上對於子嗣們最後的警告,門開了。

    一間擺著三百六十五隻棺槨的石室散發著砭骨的寒意,完完整整地展露在了墨熄的眼前。

    三百六十五隻棺,代表著這一年的三百六十五日,每一日重華所發生的事情都被集納成了玉卷,分門別類地安置在棺材內。墨熄對自己需調查的那一段日子記得清晰無比,根本無需再算,他沒有絲毫猶豫,徑直向“墓穴”深處的那幾只棺材走去。

    離真相越近,心跳的就越快,墨熄停在棺前,深黑的眼底流淌著明暗不定的色澤。

    然後他抬手,但指尖尚未觸及棺木,心就驀地一緊——

    墨熄的目光移到了棺槨的側沿,那裡的積灰有著明顯的不均勻。

    墨熄心中一冷!

    這棺材被人開過!

    他忙將那棺蓋推開,一看到眼前的情形,他原本就已忐忑惶然的心臟就像一顆跌落懸崖深谷的石子,不住地下墜。

    只見棺內一片狼藉,承載往事的玉簡被最大程度地破壞損毀,有的簡牘幾乎都破碎成了粉末!

    墨熄臉色驟變,接連催動法術將周圍幾十座棺槨全部打開——果見那裡面的簡牘,也盡數都碎了……

    儘管來之前就已經預料到此行不會那麼順利,但親眼見到這般情形時,墨熄仍覺得像是被迎頭擊了一悶棍!

    他雙手撐在棺邊,闔上眼眸強使自己鎮定下來。

    棺材裡的玉簡乃是崑崙仙玉所制,損毀極為不易,現在它們碎了,表明一定有人知道當年的秘密,並且不希望這些秘密被抖露出來。會是誰?

    深挺的眉弓之下,墨熄的眼眸緊合,眼珠在眼皮之下動著。一時間有許多個影子自他腦海中閃過——

    慕容憐。

    御史官。

    君上。

    甚至還有叛變前的顧茫自己。

    諸端揣測紛紛湧上顱內,正在五臟六腑煎熬之際,外面忽然響起一陣吵嚷,將墨熄的思緒拽了回來,遠處傳出有腳步和喧鬧聲。

    “有人擅闖了御史殿!”

    “快去搜!”

    墨熄立刻抬眸看了一眼敞開的石門,又看了一眼散落著破碎玉簡的石棺,心知今日之後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可以輕易回到此地。心念閃動間,不論玉簡是否可以修復,他抬手一揮,空中頓時浮起無數玉簡殘片,猶如星河一般,被他盡數收入乾坤囊。

    而這個時候,戍守禦史臺的修士已持著法器,結隊集結殿中。墨熄原準備潛身避繞,趁著修士還未鋪開迅速離開了這混亂一片的御史大殿。可仔細一想,自己上告身份打開了墓穴,御史殿的人將那鎮墓獸一一詢問過來,最多隻要一個時辰,他私闖御史臺的事情就會上達天聽。

    而這一個時辰他又能做些什麼?

    墨熄思慮之後,深吸了口氣,整頓衣冠,自甬道深處慢慢走了出來。雖然距離尚遠,但眼見的戍衛長立刻發現了他,提劍怒道:

    “哪裡來的逆賊,竟敢繞開禁軍私闖——”

    話未說完就斷在了嘴裡。因為戍衛長見那人步伐款慢地走出了陰影,露出了那張五官深邃,月照霜流的臉龐。

    所有吵吵嚷嚷的禁軍修士們都驚呆了,有的直接慣性地就跪了下來。

    “羲、羲和君!”

    “屬下該死,不知羲和君座駕在此,是屬下失言!”

    墨熄在重華的威望太高了,清正高潔的形象也實在是深入人心。別人不經通稟出現在御史殿,禁軍們首先想到的一定是私闖,換成墨熄,那就不一樣了,禁軍首先想到的一定是羲和君接了什麼不用支會他們的秘密任務。

    沒有誰會認為羲和君能為了某個人、某件事,做出忤逆天威的舉動來。而墨熄也正是賭了這一點,他賭上了自己三十年的清名,走到這些呆若木雞的禁軍前,鋒銳的目光掃過這些年輕後生的臉。

    “沒有什麼逆賊。”他說道,“是軍機署密令,需要我調用當年卷宗。”

    為首的禁衛隊長怔了一下:“羲和君可有君上諭牌……”

    “都說了是密令。”墨熄色澤薄淡的唇齒一碰,霜雪般的臉龐轉去,冷然道,“又怎麼會有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