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酲 作品

第64章

    “隱衷 妙筆閣()”



    市三院分化科,辦公室亮著燈,急促腳步聲響徹空蕩的走廊。



    拿出放在抽屜裡的往年腺體手術資料,循著印象往後翻,尹諶面上不動聲色,留心便能發現指尖正在微不可察地發抖。



    劉醫生今天值班,進到辦公室就看到身著便裝的尹諶坐在桌前的椅子上,面朝什麼都看不見的窗外,空茫的無焦點的視線不知落在何處。



    “不是去市郊看媽媽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尹諶怔然回神,把手上的文件冊放回桌上:“想查點東西,就回來了。”



    劉醫生摘掉口罩,見他看的還是自己借給他的那本資料:“怎麼,你上次問我的那個案例,有新發現?”



    “沒有。”尹諶說,“網上查不到相關資料。”



    “確實不好查,尤其是有些年代的。那時候技術不成熟,地方醫院就更不用說了,敢動這種手術都得冒著必死的心理準備,醫院也不敢大肆宣揚,萬一失敗了,傳出去有損形象。”



    聽到“死”這個字,尹諶眼皮掀動一下,不知想起了什麼。



    他看上去很平靜,像在借這份平靜掩蓋內裡的心緒洶湧。



    微顫的呼吸是他不平靜的唯一證明:“那二次修復的恢復過程,真的像書上說的那麼痛苦嗎?”



    劉醫生思考片刻,嘆氣道:“這世上有很多感受是文字語言無法準確表達的,就以我見過的患者說吧,有的覺得很痛苦,生理上的疼痛讓他寧願放棄生命終止這場折磨,也有覺得沒那麼疼的,這種人都更想活,活著對他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所以在旁人看來堪比凌遲的痛苦也能熬過去。”



    從醫院出來,尹諶沒有回春韶灣,發動車子前往位於城東的尹家大宅。



    到的時候剛過十點,門口的守衛敬職地為他開門引路,駛過冗長的巷道,尹諶顧不上把車在樓前停正,就下車大步往裡面走。



    這裡的管家保姆是輪班制,24小時都有人接應,聽門口接應的人說尹正則在書房裡和二少爺說話,尹諶沒理會他口中的“通報”,徑直往書房方向去,抬手推開虛掩的門。



    這個時間有客來訪,裡頭的兩個人具是嚇了一跳。



    站在桌前的尹謙扭頭見是尹諶,倒是興奮多過驚訝:“大哥你怎麼來了?難不成你是聽到我心靈的呼喚,特地來解救我的?”



    看樣子這裡正在進行一場祖孫之間的交談,多半是尹正則單方面教訓尹謙。



    尹諶沒空管那麼多,他來這裡的目的很明確,對尹謙道:“你先出去。”



    “欸,這就走了!”尹謙求之不得,扭頭邊往門口跑邊說,“時間不早,我就先睡了哈,爺爺您和大哥慢慢談。”



    門砰的一聲關上,少了個聒噪的人,屋裡霎時安靜。



    桌上放著紫砂茶壺,尹正則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茶,說:“這麼晚來找我,希望是很重要的事。”



    尹諶沒坐,目光凜冽地直視尹正則,連平日裡出於禮貌的溫和都省去了。



    “很重要。”他說。



    “那你今天算來得巧,平時這個點我已經睡下了。”尹正則示意尹諶坐,拿了個空杯子放在對面,“先坐下吧,慢慢說,咱們祖孫倆有好些日子沒一起喝茶了。”



    不知為何,尹諶覺得他知道自己想要問什麼。



    即便知道,尹正則仍然神態自若遊刃有餘。因為在他眼中,這可能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他動動手指頭就可以解決,哪怕這件小事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



    尹諶突然覺得很難受,有一種被揪住心臟、扼住喉嚨的窒息感。



    像被一張巨大的網包圍,不同於當年心死神滅的絕望,是另一種事情已經無可挽回地發生了的無力感。他眼睜睜地看,豎起耳朵聽,除此以外能做的只有痛惜和緬懷,或者伸出手觸摸細密而堅固的織網,連護住那個踽踽獨行的身影、他一句柔聲的安慰都是妄想。



    不是所有人都注重過程勝過結果,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可尹諶還是要問個清楚,讓事實真相還他、也還自己一個公道。



    “當年,是不是你逼他離開?是不是你害他腺體二次受損?”



    嫋嫋熱氣混著茶香在屋內蒸騰飄散,想是猜到尹諶必是有把握才敢這樣質問,尹正則呷了口茶:“是我讓他離開,不過談不上逼迫。”



    說著將雙手放於桌面交握,依然是上位者的姿態,“至於那場事故,準確地說是一場意外事故,我的本意並非想傷害他,造成那樣的結果,我也很遺憾。”



    即便對尹正則的性格和為人有一定的瞭解,這番避重就輕的解釋還是令尹諶心頭震怒。



    他想問“你知道他這些年經歷了什麼嗎”,到嘴邊的衝動話語被尹正則一句“但是”堵了回去。



    事不關己的人自然可以做到不帶情感的理智分析,尹正則認為尹諶是聰明人,想通之後也會贊同他的觀點:“但是,若不是他年輕不懂事,既天真又愚蠢,腦熱之下把什麼‘不放棄’‘不後悔’當成美德,何至於弄成那樣?”



    時針緩緩走過12點,日曆後翻一頁,已經是第二天了。



    窩在沙發上打瞌睡的唐柊突然驚醒,撐著扶手坐起來,向門口張望,尹諶的拖鞋還擺在地墊上,拿起手機看,也沒有新消息或者未接電話。



    算算已有三個多小時,再麻煩的資料也該查出點頭緒了,唐柊撥了尹諶的號碼,手機緊貼耳邊耐心等待接通。



    綿長的嘟聲在安靜的環境中格外響亮刺耳,唐柊邊聽邊默默數著,一聲,兩聲……十三聲,十四聲,直到嘟聲暫停,系統發出“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的提示,也沒有被電話那頭的人接起來。



    深夜寒風四起,唐柊握著手機走到窗邊,有些茫然地向外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