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痕 作品

第61章 第二卷·二十九

    一直護著,留著,究其根底,不過是帝王的一點私心。

    只是兵臨城下,這份私心,只好棄之一旁,眼睜睜看著這一路走來,相扶相攜的同袍,踏上征途。

    今日褪下龍袍,微服來訪,他是皇帝,也不是皇帝,彷彿還是多年前那個皇子,能夠和自己信任的伴讀知心與共。

    可是,他到底已經是皇帝了。天下帝王。

    皇帝取出虎符,放在桌上,聲音又恢復了高高在上的倨傲從容,“明日趕回軍營,從今天起,你就是朕的大將軍了。”

    季玖沉默著,良久方道:“臣,定不辱使命。”

    “這次匈奴是大軍出動,若你能擊退他們,接下來的事……”皇帝微微挑起眼皮,“大軍在外皇令有所不授。”稍後又補一句:“糧草不用擔心。”

    季玖低著頭,嘴角挽出一道淺淺弧度:“是。”

    臨出門,皇帝突然折過身,拋了一句:“你那義子侍衛,在外翫忽職守,朕抓著了,交給你,該打該罰你去處置吧。”

    便走了。

    留下“翫忽職守”的侍衛沈珏,與被侍衛拋棄許久的季玖。以及縮在門後,呆了很久很久的啞伯。

    沈珏走上前來,行禮時試探著喚:“爹……”

    音只發出一半,讓季玖截了,“叫將軍。”

    沈珏低下頭,道:“將軍。”

    “準備些乾糧,明日啟程。”季玖既沒有打,也沒有罰,仿若不曾發生過任何事,回房去了。

    夜深,季玖展開畫卷,紙上滿目桃花,鮮豔欲滴的開著。卻不是伊墨畫的那幅。

    紅色的花海里,交疊著兩個人,下方那人身上佈滿桃花,仰頭微眯著眼,輪廓一眼看去便是男子,卻捎了一絲嫵媚。腿是抬著的,繞在身上男人的腰上。上方那人低著頭,長髮散落,遮住了臉,只有腰身曲線,擠在身下人的腿間。

    竟是在交歡。

    落英繽紛的花海里的情事,卻無絲毫淫囗靡之氣,只有說不出的脈脈溫情。

    季玖提起筆,在那人的臉上添了眼,又描了鼻與唇。

    那是一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

    卻又分明不是他。

    花瓣四處飄散著,鋪了一地,又疊到了天上,漫無邊際的豔紅,灼目刺眼,卻落在那兩人身上時,安馨寧謐。

    畫名為《故鄉》。

    季玖看著那幅畫,看了許久。最後重新取了一張紙來,展開,沉吟片刻,再次落筆,卻是最簡潔不過的筆墨,畫了一座墳,墳塋前有碑,墳上又有荒草叢生。

    那是將軍的墳。

    也叫《故鄉》。

    將畫卷收好,季玖取了火盆來,一年多的心血,付之一炬。

    第二日,一切業已收拾好。沈珏牽了馬,在院門外候著。

    季玖在屋內,站在床側,也不知想起什麼,眼底的落寞昭然若揭。

    最後,他低下身來,側臉貼著枕畔的另一隻軟枕,輕嗅著曾經那人,遺留的髮香。

    亦是同樣,溫情脈脈的。不輸與焚燒的畫卷上,那個與他面目相同的人。

    伊墨是在的。隱著身形,遠遠的站在一邊。以他的性子,該是出來取笑的。

    然而他卻沒有動,只靜靜看著,看那人閉著眼,嗅著床榻上自己曾睡過的軟枕。

    看著他說不出口的,深情如許。

    片刻過後,季玖直起身,臉上淡漠如常,提起劍走出去。

    一把鎖,鎖上了這院中發生的,和來不及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