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痕 作品

第53章 第二卷·二十一

    季玖怔在當場,若石塑若木雕,渾身上下,因這一句話而動彈不得。

    那麼決絕,那麼幹脆。不惜自毀。這便是妖唯一的選擇。

    人與妖,一開始便不該見,也就不相戀。否則怎麼走,都是一場殊途。

    良久,季玖才轉過神,呆呆望著窗外景物,不自覺的伸手取出胸前的掛珠,摩挲片刻,終是問了一句:“你在哪?”

    音量極低,輕聲發問,若微風拂耳。兩年光陰,這蛇醒來後便消失離去,沒有一句招呼,也沒有與他相見,消失的無影無蹤,彷彿從來不曾出現過。

    那麼……在哪?

    是不是也毀了道行,飲了孟婆湯,轉世投胎,再不為其苦?

    是不是,也傷到無法自贖,只好決絕別離?

    季玖想,不會。他那麼壞的性子,哪裡能幹出這樣蠢的事來。心裡生起一絲惶恐,季玖不安的攥緊了紅珠。

    血色珠子在他指縫裡微閃了一下,緊接著風聲乍起,季玖鬆開手,望見窗外槐樹下的陰影處顯出一道身影,寬袍大袖,黑髮披散,負手而立。

    彷彿一直都在。

    季玖“啊”了一聲,短促而慌亂,神情卻放鬆許多,望著他,開口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伊墨卻說:“我沒走。”說著,便走近了,隔著一扇窗戶,從外朝內看,彷彿早知他心中所想,道:“沈珏是狼也是人,他也不過百年道行,就是毀了也無甚干係,至多成為凡人。我若自毀道行,便是山林中一條普通長蛇,不懂人語不識人心,與禽獸無異。”略頓,笑道:“也許為猛禽所食。”

    季玖臉上白了三分,朝他砸了手中書冊,道:“閉嘴。”

    伊墨接過他砸來的書冊,問:“怕了?”

    季玖撇開臉,冷哼一聲道:“你要自毀道行,也等我死了再毀,省的叫我背上債,日夜不得安生。”

    伊墨將書冊隔窗遞到他眼前,不露喜怒的評了一句:“口是心非。”

    季玖一副全沒聽見的表情,等伊墨又湊近了一分,才淡淡道:“是實話。”

    是實話。所以這次,伊墨也沒有話回他。

    與先前的沈珏一樣,伊墨坐在了窗下,倚著廊柱,在陽光中眯上了眼。季玖低頭看著書,偶爾瞟過去一眼,又很快收回來,裝作沒有那人,看的極其“認真”。

    “認真”翻書的間隙,季玖開口道:“這兩年你去了哪裡?”

    伊墨閉著眼,曬著陽光懶洋洋的道:“在睡覺。”

    “三個月沒睡夠嗎?醒了還要找地方繼續睡?”季玖不信。

    “你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不睡覺作甚?”伊墨反問。

    季玖沉悶的翻著書,翻了十幾頁,才接著道:“我以為你回山修煉了。”

    “你以為我去他埋骨之地陪白骨了。”伊墨說,正正經經的。

    季玖嗤了一聲,“你去陪誰與我何干?就是陪著他一同化為白骨,也是你願意。我管不著。”

    “你想管?”伊墨坐直身體,仰著頭透過窗戶望著他,“想不想?”調子是正經嚴肅的,卻捎著一抹說不出的曖昧,宛如情人間的頑話。

    季玖又翻了幾頁書,眼看著實在是無法繼續靜下心,索性將書冊扔到一旁,正眼看他,卻不理先前的話茬,只道:“沈珏去見皇上了。”

    伊墨知他不願意說這個話題,也就遂了他的心願,道:“去便去吧。”挑起眉來,又補一句:“他不會吃虧。”

    季玖琢磨著“不吃虧”的意思,頃刻就領會過來,還是有些不信。皇帝到底是九五之尊,雖好男風,也是不容他人犯上的,皇帝又怎麼能容忍他忤逆?

    正想著,伊墨道:“各有其命,想也枉然。”

    一切不過是命。就是沈珏遭罪,也合該他有此一劫。一百多年的經歷,狼小子雖不言不語,卻也有些眼高於頂,尋常人,他看不上。

    所以這一百多年,在紅塵遊歷,伊墨也未見他對誰起過念頭。如今,也差不多是時候了。既然遇到了,便躲不掉。

    就是皇帝今天不召他進宮,來日沈珏自己也會去找他。

    為這種事費心,實在是無用。不若冷眼旁觀,需要插手時再去幫襯。

    其實對沈珏,伊墨放心的很。那人是沈清軒一手教出來的,要什麼謀什麼,結果是什麼,一向清醒自持。不會出大亂子。

    就是出了亂子,伊墨也覺得,自己還能護得住。就隨他盡興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