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鯨南去 作品

第247章 完美新世界(十一)

    池小池不大情願地折回桌前,端起冷了的飯碗,剛要動筷,碗邊就被池母當的敲了一下:“還不謝謝朱老師?要不是朱老師給你說情,你明天一整天都甭想吃飯。”

    池小池鸚鵡學舌:“謝謝朱老師。”

    小小的風波平安過渡,池小池的眼角餘光卻還是時不時投向小窗外。

    一道漆黑的斜影仍打在玻璃上,動也不動,好像是一樣普普通通的靜物。

    但很快,一隻手悄悄探出,在窗戶角落倒著描了一道小小的笑臉。

    朱守成這隻謹慎的老狐狸還在桌上,因此池小池不敢表現得太過肆無忌憚。

    他只敢在埋進碗裡吃飯時,在碗中偷偷露出一個笑來。

    一頓飯畢後,池小池統計,排除自己沒看到的,婁影一共在窗外畫了六十七個笑臉。

    當送走朱守成時,池小池跟了出去,四下張望一番,確定婁影已經消失在了走廊上。

    但當他背靠向婁影剛才靠著的地方時,察覺到那處尚有餘溫。

    ……前一秒,他還在。

    意識到這一點,池小池一直在原地待著,直到屬於婁影的氣息完全消失在夜風裡,才回到家裡,準備洗漱睡覺。

    結果,他失眠了。

    池小池很久沒睡過家裡的地板了。

    父親的鼾聲從床上傳來,母親解散的頭髮從床邊垂下一縷來,上面有未勻開的痱子粉的白跡。家裡的冰箱吱吱吱轟鳴不休,吵得池小池的枕頭都有了共振,讓池小池疑心自己腦袋不遠處擱著的不是冰箱,是臺運行中的豆漿機。

    以前的池小池對這種吵鬧習以為常,但罹患失眠症多年的池小池無法忍受這樣的怪聲,哪怕枕邊橙皮的香氣也不能安撫他。

    於是,他在自己身上動用了一張實體卡。

    池小池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脖子,看向地上閉眼安睡著的少年。

    他的左臉頰已經腫了起來,眼角被池母尖利的指甲掃過,留下了一點青紅的劃痕。

    池小池拉開那臺豆漿機,從裡面取出一枚生雞蛋,捏在手心裡。

    門被輕輕拉開,發出咔噠一聲,掃進來半室月光。

    池小池虛掩了門,無聲地走了出去,約10分鐘後,又無聲地折返。

    唯一的區別是,他手裡的生雞蛋被煮熟、剝淨了。

    他在床邊坐下,把另一個池小池的身體抱起,叫他枕靠在自己的大腿上,用熟雞蛋輕輕揉著“池小池”的臉頰。

    長髮被他用髮圈束起,在腦後挽了個小小的丸子頭,但還是有兩縷碎髮自耳後滑到眼前,將池小池本人的皮膚襯得蒼白又幹淨。

    這種感覺很奇妙。

    池小池第一次發現,自己14歲的時候,居然這麼小。

    男人不管在哪個年齡段,都有自己頂天立地的錯覺。

    池小池捏著少年還有點圓乎乎的下巴頦,表情恍惚又溫柔。

    把他臉上的淤腫揉得差不多了,池小池低頭嗅嗅少年的頭髮,想到朱守成臨走前,動手摸了他的頭,以至於到現在還瀰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人渣味兒。

    而他臉上又有傷,至少在今天臉頰不能輕易碰水。

    思考一番後,池小池把少年打橫抱起,抱進了二樓盡頭空無一人的公共浴室,把他仰面平放在長椅上,只露出一點點頭頂,用毛巾墊在他脖子下方,端來剛才煮雞蛋用的一壺開水,又拿了洗髮劑,把散發著檸檬香氣的液體擠入掌心,在他的頭髮上打沫,揉開。

    要是有個人起夜,看到這一幕,估計能當場嚇瘋。

    池小池也一邊往“池小池”頭上澆水,一邊自顧自與他說話:“你能看見我,是不是?”

    把身體掌控權完全交付出去的池小池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只能在身體裡眼巴巴看他。

    “很驚訝吧?我和你長得那麼像。”池小池簡要概括了他的身份,“我是另一個世界裡的你。我拋下婁哥,一個人長大了。”

    接下來,一路無話。

    說實在的,池小池也不知道該和這個平行世界的自己說些什麼。

    小時候,他和這個世界的“池小池”上了同一座橋。

    “池小池”跳下去了,而他沒有。

    他能理解那個時候“池小池”的不甘和痛苦。如果換他跳下去,有一種冥冥之中的力量允諾他一個重來一次的機會,他也會不顧一切。

    別管是不是要讓別人佔據自己的身體,哪怕明碼標價、復仇後要獻上性命,池小池也會接受。

    至少,婁哥還會活在這個世界上。

    至少,婁影不會非他池小池不可。

    但他沒有這樣做,也就失去了這段可能的際遇。

    池小池長大了,被一臺吊燈砸中,因著執念強烈,被選成宿主,一路得罪主神,最後被下放到這個世界裡,與過去的自己重逢。

    選擇不同的二人,原本平行的命運卻在此處相交。

    這樣的緣分,不能不說奇妙。

    池小池掌心裡綿密的泡沫與柔軟的頭髮糾纏在一處,發出沙沙的輕柔聲響。

    他認真思考著要和年輕的自己說些什麼。

    想來想去,池小池琢磨出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誡少年。

    ——千萬別仗著好看做演員。

    演員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豬差,幹得比驢多,除了掙得比人多外,基本就是牲口一頭,不配擁有任何隱私,觀眾裡表達欲最旺盛的永遠是不認真看劇情的,發現一點黑點就跟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的迅速裱起來,一張張黑圖存在手機裡還專門建了文件夾,比跟父母的合照還特麼多。

    最難過的,莫過於拍吻戲。

    池小池就是在第一次拍吻戲時發現自己有病的。

    現在想起來,池小池都覺得自己挺對不起那個女演員的。

    從小到大被人誇漂亮的小姑娘,好容易下定決心突破自我,第一次拍吻戲,對手剛一奪走她的初吻就匆匆喊了卡,接著衝到場外跪在垃圾桶邊吐了個稀里嘩啦,稍微有點尊嚴的都要氣瘋了,也難怪她後來不肯跟自己挽著胳膊走紅毯。

    但話到了嘴邊,池小池又無奈地笑笑,把這些話統統嚥了下去。

    他不該是任何人的人生教練,包括他自己。

    用倉庫裡的吹風機把少年的頭髮吹乾,池小池把他抱回家裡,放他在地上安心睡覺,自己轉身上了天台樓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