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傾 作品

結局(完結章)

    言君玉一直不明白諶文為什麼總是心不在焉,直到秋試在即。他是知道諶文多想要一個狀元的,他父親對他寄予了巨大的期望,寒窗苦讀何止十年,就為了這一場大考。

    秋試之前,伴讀們是聚了一次的,一起登山望遠,看滿山楓葉將紅未紅,飲酒作詩,十分暢快,連言君玉也混在裡面玩了一陣。

    都說狀元只在諶文和譚思遠之間了,雖然仍有兩京十三省的舉子沒有嶄露頭角,但諶文的文章早已經是爐火純青,只是太穩重了些,不如譚思遠跳脫,出的風頭多。

    唯一讓人擔憂的是諶文身體一直不算頂好,他家裡也擔憂,又不敢大補,秋後又病了一場,像是風寒。還是言君玉,悄悄帶了御醫過去診治,御醫說是思慮過重,要他放寬心。

    眼看秋試在即,諶文總算好轉了,他是瘦且高,天生的文人模樣,又漂亮,連雲嵐看了他文章都說:“這還有什麼懸念?要是以前,還會怕聖上故意彈壓,找個理由讓他做探花郎。”

    她說的是慶德帝的行徑,慶德帝陰鷙多疑,喜歡彈壓人。蕭景衍卻明朗許多,他身上有那種盛世之君才有的胸襟,從不故意彈壓人,只是要臣子們都大放異彩。雲嵐言下之意,是諶文這個狀元是跑不了的。

    連沐鳳駒這樣傲氣,也誇獎了兩句,說:“文采氣度都好,就是太沉重了,字也拘謹。”

    雲嵐就笑他:“都跟你一樣,筆走龍蛇滿紙亂飛才好?”

    秋闈前兩天,萬里無雲,到晚上忽然滿天魚鱗碎雲,所有秋闈士子全部養精蓄銳,諶文晚間卻出去了一趟,回來時被言君玉堵個正著,問他去哪了也不說,天氣悶熱,一頭汗。雲嵐在文華堂乘涼,留了石榴葡萄給言君玉吃,言君玉全端去給了諶文。

    “今天這樣的雲,明日恐怕會有大雨。”雲嵐坐在迴廊上,笑著說道。

    言君玉當時沒聽懂,要是聽懂的話,第二天就不會跟著蕭景衍去狩獵了。

    圍場還是好玩,他叫沐鳳駒去,沐鳳駒不去,只帶了畢弘鍾朔幾個去圍場獵鹿。他一心和蕭景衍比試高低,還下了大賭注,誰知道到底還是輸了。等他追著那頭白鹿到了溪澗下時,才發現鹿背上早中了一箭,金色翎羽,箭桿上刻個珩字,不是蕭景衍是誰。

    下午一場大雨,只能回營,晚上也好玩。跟著天子出行,去哪都是一切安排得停當,紮營的帳篷比宮殿還豪華,言君玉從來花樣多,帶著畢弘他們,生了篝火,在那烤兔子,烤鹿肉,幾個人圍著一隻鹿下手,現割現烤現吃,氣得雲嵐又是笑又是罵:“哪裡來的茹毛飲血的野人!”

    等到皇帝陛下也到篝火邊時,她也沒話說了,還被言君玉塞了一隻烤魚給她:“快吃快吃,這個最好吃。”

    隨行官員也自有宴會,言君玉混進去玩了玩,回來告訴蕭景衍:“他們又行酒令呢,真沒意思,還是咱們這裡好玩。”

    玩到月上中天,畢弘他們還要去白天發現的野湖游泳,言君玉沒去,看著皇帝陛下在那處理政務,偶爾有跟軍機有關的,就給他看看。

    “……我看西戎也是想和,聽說他們都打到赫連老家了,都是跟他一樣金頭髮藍眼睛的人呢……”

    言君玉正說話,外面朱雀進來了,神神秘秘的呈了一個小東西上來,言君玉一看可眼熟了,就是當初在東宮見過幾次的小紙卷,還是放在碧玉管裡。

    以前但凡每次有這種小紙卷,都事關重大,酈道永那次王昭君出塞,後面險些被凌遲,都是驚心動魄的大事。言君玉這次也來了興趣,非要看,拿過來展開一看,上面是沐鳳駒的字,寫了一句詩。

    “到底幾人終得鹿,不如終日夢為魚。”

    詩是好詩,但不像是沐鳳駒的手筆,狀元郎正是雄心勃勃之際,況且他學的是儒,子非魚卻是道家的典故,這詩中的口氣像是看破了功名利祿,不是沐鳳駒寫得出來的。

    “誰寫的?”言君玉好奇得很,一看蕭景衍的笑就知道他明白了:“你看得懂對不對,快說是什麼事?”

    “小言把賭注兌現了我就說。”

    言將軍的臉頓時紅了,想了想,終究沒做這交換,但也不敢去問人,像小葉相和容衡雖然看得懂,但都是朝堂上的人,萬一是有牽扯的就不好了,不如回去問諶文。

    但他沒想到,這句詩說的就是諶文。

    -

    沐鳳駒到花街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

    今日是秋闈前一天,花街上也寂靜許多,秋闈慣例是提前一天入場,最晚是戌時,此時已是午時,天上開始下起濛濛細雨,狀元郎輕車簡騎,進了花街。

    雖然朝臣進花街有點不像話,但他是酈道永的弟子,尊師重道,別人並沒有話說,他素來喜歡走側面進去,看見酈玉坐在亭子裡,幾個小戲子在亭中演練套路。

    洛衡的院子還是舊樣子,有竹有琴,雨漸漸大了,打得石桌椅上棋盤都作響,花廳上三面開闊,竹林的綠意一直染到階上來。沐鳳駒進去看了看,又退了出來。

    他這次繞到正門,看見了緊閉的門扉,和站在門口的諶文。

    剛剛病過一場的青年身形單薄,穿的也只是宮中舊衣,雨已經下了一會兒,他身上衣裳都貼在身上,看起來實在是冷。

    沐鳳駒看了一眼給自己舉傘的小廝,小廝會意,剛想把傘移給諶文,就聽見院中一身琴響,沐鳳駒抬頭看,酈玉正趴在樹上,似笑非笑地看著這一切。

    他從來性情又刁鑽又古怪,只有在言君玉面前還好一點,沐鳳駒當初跟著酈道永上課還好,進京後沒少受他的捉弄。都說雲嵐狠,其實酈玉比她還壞十分,諶文這樣淋雨,他一點不覺得憐憫,還要在這告狀。沐鳳駒看著他,也是敢怒不敢言。

    “諶才子,我師父問你呢。”酈玉趴在樹上,手裡還拋著個果子玩:“你這一聲不響站在這,是道歉啊,還是拜師呢?”

    諶文臉都凍白了,聲音也有點發抖,但聲音仍然是一貫的不卑不亢,帶著正氣:“我知道當日一言錯得離譜,所以向洛先生賠罪。”

    沐鳳駒不清楚往日故事,只知道諶文向來彬彬有禮,鮮有失言的時候。倒是洛衡,說是學的道家,但古怪直追傳言中那些隱士,恐怕諶文只是尋常一句話就得罪了他,據說自己師父當年也沒少吃苦頭。

    酈玉下了樹,過了一會兒又回來了,笑嘻嘻道:“我師父說了,他不過是優伶之輩,諶公子卻是狀元之才,這句道歉不敢承受。”

    沐鳳駒忍不住了,輕聲問諶文:“你當初說錯了一句什麼,我看看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

    偏偏酈玉耳朵尖,頓時就聽了進去,搶先答道:“那時節我跟我師父住在宮裡梨春院,他和人來看對聯,說起我爹,別人說是優伶,他也跟著說是了。”

    沐鳳駒一聽就知道是極冤枉的事,宮中的伴讀們找酈道永請教被一副對聯擋住的事,他後來也聽說了。多半是那些伴讀說起酈道永的故事,說洛衡是教坊司的優伶,諶文心性平和,不過是聽了信以為真而已,最多附和了一句,這就被記上了一筆。

    但諶文這傢伙就這樣老實,一點也不辯解,在這挨雨淋。沐鳳駒看得生氣,忍不住道:“他這不是悔過了嗎?而且今天是洛先生傳信進去,他才出來拜師的,他向來最有禮,自從見識過先生的文章後,年節都會過來請安,先生要是不想收他,為什麼要讓他來挨雨淋呢?”

    他是知道全程的,洛衡從小葉相回京後就辭了東宮,仍然居住在花街之中。所有的從龍之臣,獨他沒有封賞,仍然做他的教坊司罪人,言君玉幾次提起,聖上只是笑著混過去了,想必是還不到時候。

    酈解元的名聲滿天下,宮中伴讀都知道,據說當初洛衡和酈道永住在東宮,伴讀們都來請教過,奉若神明。但唯獨一個人走了別的路,就是諶文。

    據說是他問酈解元借書,結果借去的書裡夾雜了一篇文章,正是洛衡所寫,沐鳳駒也沒見過那篇文章,只知道直追《諫逐客書》,是能治國安天下的好議論,洛衡的胸襟手段都在裡面得以體現,只是沒有署名。諶文向來穩重,細細查訪,才知道是被人稱為優伶的洛衡所寫,他是君子風度,不懼世俗眼光,從此認他為比酈道永還厲害的大家,深深敬佩。

    其實沐鳳駒早就看出來了,洛衡就是早就看上了諶文,當初宮中伴讀都來找酈道永,他在旁邊冷眼旁觀,應該就選中了諶文,一定是想收他為弟子的。

    言君玉也說洛衡是他師父,說什麼火焰,但沐鳳駒看他行事,只學了洛衡的氣度,沒學到真正紮實的學識和手段。況且洛衡畢生所學那樣博雜,說是博採百家之長也不為過,沐鳳駒後來跟著酈道永,都隱約窺見洛衡的學識,十分震驚。言君玉在東宮和洛衡相處那麼一段,估計也學不了多少。洛衡收他,是為了傳神,兩人意氣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