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傾 作品

膽量

    而靖北要是丟了,大周沒有第二個靖北侯了。就算有,也沒有另外的三萬精銳重騎了。

    他的計劃實行下去了,這代價他卻付不起了。

    葉慶知道越是這時候越不能顯出痛苦來,因為軍心不能亂,慶功宴照常舉行,靖北侯強撐著面色不變。葉慶只朝他點了點頭,就轉身離開了,連日大戰,他身上也有傷,在玉門關大捷背上就受了傷,披甲上陣時傷口就裂開了,但那時候還覺得可以忍受,現在就覺得太痛了。

    他帶著傷穿過半個軍營,找到了魏海將軍的副帳。

    魏海老將軍前日肩胛骨中箭,老將軍很硬氣,先看完傷兵再取的箭頭,據說血都流了半盆,東營人心惶惶。

    敖雲卻沒守在魏海將軍的主帳,而是在副帳中,葉慶進去時看見門口有個人十分眼熟,進去後才想起來,那是這次隨監軍而來的內侍。

    昏黃燈光下,敖雲在沙盤邊推演,左邊是褚良才,右邊是衛章,垂著的簾幕後,身形隱約的人,葉慶已經猜出是誰。

    是靖北監軍,七皇子蕭栩。

    那天靖北侯把他提拔到親兵中,他踏著月光,志得意滿,想的是果然像父親說的,戰場是最容易出英雄的地方,真正的將軍是如同雨後的新樹一樣,鶴立雞群,要冒頭是誰也攔不住的。

    原來敖雲是比他更適合當棟樑的新樹,真正有眼光的人自能看到,褚良才是一個,監軍也是一個,當局勢不可收拾的時候,他們自動聚集到他身邊。父親講謀神羅慎思,是“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這話光是在心裡默唸都叫人熱血沸騰。

    葉慶不得不承認,自己心中也是有期望的。那天月光下少年得志的心態雖然激動,但曲折離奇比傳奇中的差遠了。他只當說書人講的故事是誇張,原是真的要滄海橫流,才顯英雄本色。要救回這艘大船,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事,才能配得上茶樓中的短短几句傳奇。

    但如果是註定沉沒的巨船,哪怕是驚天的天賦,也是浪費。

    褚良才第一個抬起眼睛來看了他一眼,顯然是知道他現在是靖北侯的心腹,尤其是在孫副將死後。所以主動道:“監軍大人剛收到密信,聖上鐵腕決斷,玉門關大捷前就已經徵兵五萬,直接送來靖北。由衛戍軍的楚將軍帶領,三天內就能到涼州了。”

    軍中一直傳言,說他是天子門生,是揹負著任務來的。所以和靖北侯之間雖然配合極好,卻仍隔著一線,尤其在監軍到來後更加離心了,他評價的那句鐵腕決斷,是有點冒犯的,但也確實是帶著對帝王手段的瞭解——五萬都是新兵,是用來填靖北的窟窿的,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消耗。

    何等殘忍,何等決斷。

    所有人都知道聖上這個調動的意思:靖北不能丟。

    但敖雲和衛章在沙盤上演練完一輪之後,抬起頭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靖北要丟了。”

    連日大戰,他們的騎兵雖然戰績並不輝煌,卻更慘烈。兩人身上也有傷,這種推演尤其耗神,衛章臉色也蒼白,但兩人眼中都有種燃燒的神色,如果有什麼是名將都有的東西,大概就是這種狂熱了。

    “不是侯爺的錯。”褚良才大概是想讓葉慶轉達這意思:“這可能是蒙蒼的計劃,幽州丟的時候我就懷疑了,幽州是後備最充足的,敖仲隨時可以補上,又是幽燕鐵鎖的中段,打下來雖然容易,後續卻沒什麼便宜,為什麼他要打幽州。現在想想,他破幽燕鐵索連環的方式,就是先打幽州,再破靖北。直接繞過了燕北。”

    葉慶明白他的意思。

    進攻靖北,不是察雲朔的謀劃,而是蒙蒼的遺計。他只殺靖北的人,只要靖北的人露頭就殺,所謂幽燕鐵索連環,是幽燕三城守望相助,能攻能守。靖北的騎兵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俞燁太愛練精兵了,所有人都知道西戎苦寒,不像大周富庶,繁衍容易,都以為西戎是以鐵兀塔精兵取勝,都在等一場大決戰,但西戎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沒人想到察雲朔會把整個西戎人口當成消耗品,先拼掉靖北,再起大戰。

    靖北現在已經沒有反抗能力了,以一國打一個州,察雲朔要打,靖北只能打,耗光才算。唯一的轉折在幽州,如果幽州能支援,幽燕鐵索連環就活了過來,察雲朔也不敢冒進。

    但幽州偏偏是敖仲。

    他是大周乃至西戎最好的盾,但盾的弱點,就在於你不攻擊它,它就毫無作用。如果幽州的是另外一個俞燁,甚至只是李泓,合圍之下,察雲朔都會死無葬身之地,但偏偏是敖仲。幽燕三州,他最不擅長出擊。

    也許察雲朔是算準了幽州不會出城支援,一旦幽州出擊他就會退。但也許蒙蒼還有遺計,他打幽州是圖謀靖北,那現在打靖北,怎麼就不能是在圖謀幽州呢?敖仲如果真的舉大軍出幽州救援,而察雲朔在路上以鐵兀塔設伏,誰能承擔這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