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傾 作品

訓斥

    葉太傅顯然還有遲疑,太子妃又笑道:“我說實話吧,父皇如今的狀況,還真能廢太子不成?蕭景衍遲早要算總賬,聰明人早依附東宮了。東宮不缺你一家投誠,就算沒有葉家,也會有張家李家。但這對於我們葉家來說卻是唯一的機會,蕭景衍的手段你也知道,怎麼可能輸呢,他唯一一次算錯,就是你兒子那次。”

    葉太傅又與她低語了幾句,顯然是說妥了,只聽見太子妃淡淡道:“青鸞,隨太傅出去。女兒身在宮中不能侍奉膝前,只能讓侍女青鸞替女兒盡孝了。”

    就算是傻子,也看出她派青鸞不是什麼伺候葉太傅,而是去指導葉太傅行事的,也許還帶著點監視的意味。

    葉太傅顯然也知道,也可能覺得有損為父的尊嚴,頓時道:“你太狂妄了,看不起為父……”

    “父親是至情至性之人,有青鸞在身邊,關鍵時候也能有人提點一下。話說回來,當年父親不同玄同甫交好的話,今天恐怕也不會有晉派了。”

    一句話噎得葉太傅啞口無言,只得悻悻離去了。言君玉在旁邊聽了個滿頭霧水,但他也知道一點當年的舊事。慶德帝繼位後大用權術,朝中文臣派系就換過幾波,其中最精彩的就是北派學閥陳同林和葉相的大戰,陳同林是洛衡都惋惜的大儒,也是治世之才,可惜遇上了正當壯年的老葉相,輸給了老葉相和慶德帝這一對最合拍的君臣。北派從此一分為二,掃平北派官員之後,慶德帝也累了,所以抄了江南派,葉相也識相退居二線,成為東宮太傅。洛衡感慨過,說老葉相是正當盛年的治世之才,用作太傅實在是大材小用,歷代皇子都沒受過這麼好的教育,所以不僅太子殿下的權術十分紮實,連東宮伴讀也獲益,人才濟濟。

    不過葉璇璣說的是之後的事了,朝中黨爭結束後,慶德帝休養生息了一會兒,又開始扶持新的派系,用的人都溫馴多了。玄同甫就是那時候起來的,過了一段一家獨大的好日子。本來葉太傅是有機會成為和玄同甫分庭抗禮的派系領袖的,老葉相那時候已經辭世,慶德帝難免移情於葉太傅,小葉相的外號就是那時候來的,世人都以為他會接任右丞相。

    可惜葉太傅權術上資質平庸,心思淺薄,一步棋踏錯。滿朝文臣他和誰來往不行,偏偏跑去和玄同甫交好,這就犯了慶德帝的大忌。直接棄而不用,讓他做了太傅,後面雍瀚海冒出來,這才形成朝中秦晉兩派互相制衡的局面。

    如今一切都過去了,葉家的榮光已過去百年,老葉相的復興也失敗,剩下的不過是一些名頭罷了。市井百姓不懂,還以為在說書中被津津樂道是什麼榮耀,要是正當權,說書人怎麼敢編造呢?凌煙閣上第一名的葉家,現在也只是世人茶餘飯後的話頭罷了。

    葉太傅走後,葉璇璣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像是回過神來,淡淡叫道:“小言出來。”

    言君玉也是實誠,真就不躲不閃,走了出來了,也不解釋是葉玲瓏讓他來的,只是筆挺站在那裡,漂亮得像一杆□□,或者一棵落落無塵的樹。

    “你知道我在聽?”

    老葉相的學生都要學君子六藝,騎射劍術,以她習慣,是要這樣答的。但也許是言君玉眼神太坦蕩,她只是道:“我的劍術學的是敖霽,怎麼會連這點動靜都不知道?”

    果然一聽到這名字,言君玉眼睛就亮了。

    這是葉璇璣第一次對他提起敖霽名字,他太機靈了,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頓時就向前一步,內殿不大,珠簾掩映中,葉璇璣的身形似乎有點疲倦,但又似乎第一次有了些許人氣。

    和言君玉猜想的皎皎如月不同,她身上反而有種野心在燃燒的美。原來玲瓏身上的熱烈是像她,那種偶爾對人的漠然也像她,是冰層上跳動的火焰,冷靜而剋制,和蕭景衍有種一派相承的氣質,但細微處卻有有所不同。

    “小言想聽故事?”她在珠簾後問道。

    葉椋羽說的人性中都有的恐懼應該是這個,是站在懸崖邊的感覺,控制不住地往下看,但又沒法走開。

    但言君玉早已不害怕任何事。

    知曉一切,才能保護一切。哪怕是為了敖霽,他也要弄懂這故事。

    “你願意說,我就願意聽。”他坦蕩地回答葉璇璣。

    怎麼會有這樣的性格呢,當年見敖霽第一次她也是這樣的感覺,少年身上有極危險的東西,是強大不受束縛的天性,但又這樣坦蕩,有種林中野物般的善良,因為不在乎一切機巧,只要坦坦蕩蕩地做他自己。

    “小言想知道什麼故事呢?”葉璇璣輕聲問他。

    蕭景衍也常常會有這種虛弱感吧?像得到一塊漂亮的石頭,他們是虎豹,這不是他們的食物,不能吃,也沒有許多作用,但就是一定要搬回自己的洞穴中。捨不得,知道他不會變,喜歡他不會變。最讓他們無力的是,石頭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東西,是虎豹無法理解的規律,他們是整片山林的主人,卻無法知道該拿這塊石頭怎麼辦。

    “你說葉太傅做錯兩件事,其中是不是有一件發生在六年前?”言君玉徑直問她。

    “是。”

    六年前發生過什麼呢?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言君玉也知道了,無非是十六歲的東宮太子,和伴讀葉椋羽兩心相許,不肯納太子妃,最終慶德帝知曉……

    “他們倆的事,是我父親向聖上告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