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傾 作品

未來

    其實從聽到五稜梅花刺的那一瞬間,言君玉就懂了。

    為什麼洛衡會要他留在獵場,為什麼他一定篤定言君玉會因為追逐鳳鳥而不回來,因為鳳鳥的習性是要在大雨前後捕食,演義中的夜觀星象判斷天氣並不是吹噓,他早料到了那場夾雜著冰雹的大雨,也料到了言君玉會因為鳳鳥留下。

    那場大雨與冰雹的混亂,就是他計劃中最好的時機。

    呼里舍如此傲慢,只要東宮稍加撩撥,一定會要競爭獵物,東宮順理成章和呼里舍分開,所有人都有不在場的證明,他為自己選好了死期。

    聽到那五稜梅花刺之後,言君玉的第一反應,是把衛孺抓了過來,認真審他。衛孺只得乖乖交代了他那幾頁紙的來歷,從葉玲瓏過來叫他去看人打架開始,說到龐景和鍾毅海老將軍的較量。他和言君玉親如兄弟,從不說謊,坦白之後連忙小心打量言君玉表情,但言君玉只是皺著眉頭道:“怪不得朱雀那天那麼緊張。”

    “什麼緊張?”

    “呼里舍和我們分開之前,他就開始緊張了。”

    “他緊張什麼?我沒發現呀。”衛孺仍然滿頭霧水。

    但言君玉知道有個人一定也發現了。鍾老將軍是戰場退下來的人,對殺氣很熟悉,他一定是早早發現端倪,所以天氣一變,他就知道這是刺殺的最好時機。他跟蹤朱雀,一定是被甩開了,才會守在那山洞裡等著朱雀回來。

    其實就算有他這一段,也不能證明什麼。朱雀唯一的破綻,其實是在山洞裡那場比武。在鍾毅海教了言君玉槍法之後,言君玉有一招佔了上風,正是那一招槍法,逼出了朱雀極古怪的一招,劍從下而上,穿過槍桿下方,直取言君玉咽喉,言君玉當時只覺得奇怪,因為這完全不像劍法,更像是近身的刺殺技。

    現在他知道了,如果翻開南山庫裡專諸刺的功法,朱雀那一招一定在上面。換了別人一定看不出來,但言君玉和衛孺演練過無數次龐景和鍾老將軍的那一戰,知道是他殺了呼里舍。

    朱雀是東宮的人。

    他不知道通過什麼方法,學到了專諸刺,這是東宮最狠絕的一步暗棋,適時而動,臥薪嚐膽,不是一兩年可以完成的。而刺殺呼里舍則是最好的時機,唯一的破綻在於朱雀年紀太輕,那點不肯認輸的少年心性,導致他在重要關頭使出了那一招。

    再外深裡想,朱雀從一個淨衛太監,到慶德帝心腹,關鍵事件其實就是那次太學生為酈道永請願,他適時出現,手腕狠毒,一躍跨過師兄龐景,成為慶德帝面前的紅人。難道那也並不是偶然……

    慶德帝現在在想什麼呢?來自心腹的背叛,對於陰鷙而多疑的病人是致命的打擊,他也許從此疏遠淨衛,那無異於自斷手臂。也許他做不到,那他的選擇就不多了,龐景一死,整個淨衛就落入了朱雀手中。

    龐景要為他沒做過的事被凌遲了,那胖大太監,言君玉記得他的臉,這就是傳說中的枉死吧。雲嵐的手筆向來如此狠辣,直指人心。這一招就算單純欣賞也是極漂亮的,像最頂尖的刺客,一招就刺中軟肋。但言君玉不知道為什麼,總想起酈道永當初在梨春宮說的那句絕巧棄智。

    一片混亂中,他仍然在練槍。他現在知道鍾老將軍的槍法中說的“氣”是什麼了,不只是氣勢如虹,是每個人都會有的東西,太多雙眼睛看著這裡了,無意路過的小太監,和遠處樓閣上的宮女,目光是不一樣的,被窺視的感覺讓人背上發涼。

    鍾老將軍練完槍,回到了他的小院子,他就住在校場旁邊,院外有一片空地,言君玉提著長.槍到了那裡,在他的門外繼續練槍,餓了就吃個饅頭,渴了就喝點水。

    朱雀是在下午到來的,他現在是淨衛毫無疑問的首領了,他一來,那些目光就都不見了。

    “你覺得你這樣就能保住他?”他用嘲諷的語氣冷冷問言君玉。

    雲嵐不是會留破綻的人,鍾老將軍就是她說的“愛管閒事”的人,為自己帶來殺身之禍也是意料之中,因為對抗的總是龐大的東西,如同螳臂當車。

    山洞一別之後,言君玉似乎又長大了,他身上有種旺盛的生命力,像日夜不停生長的樹,渾身都是陽光的味道,連皮膚上的薄汗都乾淨而溫暖。朱雀最厭惡的就是他身上這種氣味,讓人想要撕碎他,把他的笑容都一片片吃下去。

    他沒想到言君玉並沒被激怒。

    “我知道你不是來殺他的。”他平靜告訴朱雀:“他不會想殺他的。”

    他說的“他”是蕭橒,朱雀恨透了他這種篤定,也恨透了他這樣的說話方式,彷彿他說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是和他一樣有血有肉,可以被擁有的凡人。彷彿這世上只有他們是並肩的兩個人,有著誰也不懂的暗語,心照不宣。

    “那你這次可猜錯了。決定不殺他的是葉椋羽,知道嗎?他才是最懂太子殿下的人。”

    要是這時候來一句“但蕭橒只喜歡我”,朱雀一定氣到不行,但言君玉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朱雀露出破綻對東宮沒有好處,而且朱雀只是言語上刺激他而已,做事還是盡職的。就連那許多次偶遇也說得通了,為什麼那天他會提著燈籠來找自己,為什麼在密林中遇到,他一面嫌棄,一面也要跟著自己。

    因為他是東宮的人,他是為太子保護自己的。

    朱雀一定沒有喜歡過人,也沒有被人喜歡過,他不知道,其實喜歡人就像放風箏,不管風箏飛得多高多遠,只要一根遊絲細線牽著,心中就能篤定下來。言君玉現在握著這根線,不管怎麼樣,都不會生氣的。

    朱雀走後,言君玉又守了一會兒,直到鍾老將軍打開了院門。

    當時已經是下午了,言君玉守他守得理直氣壯,見到他卻有點不好意思,也許是因為學了他的槍法的緣故,心裡覺得他也是半個師父了。

    “回去吧。”鍾老將軍告訴他:“我不是魏元武,不會一頭碰死的。”

    魏元武也是開國時凌煙閣上的王侯,太.祖晚年,太子陷入謀逆案中,案件的關鍵是一封書信,東宮的線人堅稱太子曾經給衛戍軍首領魏元武寫過一封書信。太.祖召魏元武入宮問話,魏元武一路不語,面聖前卻讓內侍去給他打盆水來,洗去風塵,內侍端水回來時,魏將軍已經自盡在殿中了。說書人說,他是不願意對太.祖說謊,又想保全東宮,才這樣做。太.祖聽說後,沉默一夜,第二天下旨不再調查,一年後太.祖薨,太子順利繼位,雖然不如太.祖英明,但比前朝廢太子導致的內亂相比,已經好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