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傾 作品

洛衡

    “那後來呢?”言君玉聽得興起,還催了起來。

    “後來我就學會偷書看了呀,我現在的學問都是在那時候打下的基礎,諸子百家,漢代的名賦大家,全唐詩……”他從來不愛賣關子,實在是這事太得意,也忍不住停了一停,逗言君玉:“你知道我是從哪偷書的嗎?”

    “不知道,難道是別人家裡?”

    “怎麼可能,他們那些達官貴人防我們教坊司的人防得可死了,去上個茅廁都有下人跟著,怕偷東西。告訴你吧,我的書就是從教坊司偷來的。你應該知道官員抄家都是淨衛為主,衛戍軍為輔,金銀器皿傢俱這些值錢的東西都是沒入國庫,家眷奴僕則是交由教坊司販賣,所以每次抄家教坊司的人都在。但除去值錢的東西,還有些笨重老舊的傢俱,沒用的器什,抄入國庫沒用,淨衛和衛戍軍都看不上,都是賣不出價的。所以教坊司的人就給他們塞了錢,每次都是他們搬走,順便把府邸打掃了。教坊司住在皇城外面,可以把這些器物慢慢賣給百姓,再破舊的傢俱賣做柴火也能賺錢。這其中還有一類東西,就是舊書。”

    洛衡說得興起,傾身過來,認真教他:“這世上的東西啊,都是越新越值錢,唯獨書,是越舊越好。尤其是有註解的那些,偏偏世人最愚鈍了,你別看國子監那些士子像是讀書多,其實腦子也笨。嫌舊書邋遢,不好看,顯得窮酸,教坊司這些書搬回來,都是由舊書店挑走一些品相還好的,剩下的都堆在後院裡,當做柴火用。最好笑的是那些買書的人一聽到是抄家來的書,都忌諱,尤其是還沒進舉的,翻到名字都要找舊書店老闆要‘淨手費’,所以寫了名字的書都成了柴火,這可就便宜了我了。”

    “從慶熙三年左右開始,我就開始去後院偷書看,每晚通宵達旦地躲著看。慶熙五年六年的江南逆案,京中抄了快三十多家吧,那真是,書山書海。陳同林,江如海,還有穆朝然的叔祖父穆乾年,那都是當世大儒啊。陳同林在道家上的造詣尤其深,精通易經,恐怕老葉相都和他不分伯仲,可惜泥足深陷,回不了頭了。穆乾年的法家學得也好呀,還有慶熙八年抄了工部侍郎孔元平的家,他當時可是山西派的中流砥柱,他不出事,現在哪裡輪得到雍瀚海做丞相?他學的就是楊朱,我朝楊朱學派的傳承從他之後是斷絕了。我光是看他的書信往來就看了三天三夜,實在是驚濤駭浪中猶弄潮的人物。他還有三卷列子殘卷,是天下僅此一份的孤本,用幾百兩黃金從一個前朝王室後人那買的。教坊司的人不識貨,差點被當成引火紙燒了,我為了救這殘卷還差點被人發現呢,手指都被踩斷了。對了,還有劉嘉澍,那可是甲子年的狀元,他有一套四書,上面寫滿了註解,大概是準備結集付印的,那可真是錦繡文章。可惜我那時候已經決心不學文章了,文章再好也逃不過抄家滅族,還是權術實用,所以整天盯著他們的書信往來看,閒下來就在心裡覆盤,設想我如果身處他們的位置,如何破局……”

    他一面說,言君玉一面驚訝地張著嘴,要是別人,一定覺得洛衡這些年的經歷危險又心酸,為了救一卷書被人踩斷手指,現在他左手彈琴都不太靈活。然而言君玉只覺得驚心又動魄,還格外精彩。

    “要是我當時也在就好了。”他說話實在好笑:“我最會□□偷東西了,到時候我偷書給你看,我只要看兵書陣圖就行了。抄家的將軍也不少呀,要是我能看到茂將軍的兵書,和海東侯的海船圖,那我一定也三天三夜不睡覺。”

    “所以說嘛,要是我不是出生在教坊司,我還學不會現在的權謀術呢。”洛衡大笑著道,還不忘逗一邊的酈道永:“你看酈解元,出生在江南書香門第,大族人家,學的權謀還不如我呢!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也不知道我這一身本領到最後能傳給誰……”

    言君玉還是太憨,看不出他其實是知道酈道永心中難受,故意這樣說話來開解他,還認真接話:“傳給酈玉呀,他也挺聰明的。”

    “酈玉不行,他雖然聰明,心不在此。”洛衡聽他這樣說,也認真起來,道:“小言,你還記得我上次說的火焰嗎?其實這團火焰不是隻能指向情愛的。就像我對文字的如飢似渴一樣,你對兵法的興趣也是如此,它會灼燒你的內心,催著你去追尋自己的天賦。所以你不用太著急,教坊司都磨不滅這團火焰,何況是你現在呢。你要尊重你的天賦,順從你的心,讓這份渴望領著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