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傾 作品

麒麟

    “天子龍樓賜春宴,芙蓉團殿試冠裳。”蕭景衍忽然道。

    葉璇璣不說話,但她記得這首詩,輕聲接道:“水風涼好向西坐,手把書經教小王。”

    不是什麼好詩,但唸完兩個人一時都安靜下來了。最近京中士子們鬧得沸沸揚揚,詩詞唱和,時而有驚豔的作品,葉璇璣也看過的。其實現在文人都太窄視了,把詩詞當成最大的才華,其實詩詞是末技,不過圖一個辭藻新巧罷了。老葉相就不精於詩詞,不妨礙他為大周帶來三十年太平盛世。

    世人多把葉相傳成個暮氣沉沉的老學究。其實他是個胖乎乎的老頭,最愛講笑話,蕭家人一代代被皇位鎖在這宮裡,早忘了怎麼說笑了,是他把笑聲帶回大周宮廷裡的。聽他那首詩就知道,寫出來肯定要被御史參的,帶著四分得意,六分閒適,十分的對皇家不尊敬。

    而蕭景衍就是他教過的“小王”。

    葉璇璣也是他最疼愛的孫女,從葉慎之後,葉家一蹶不振,在他手上才達到中興,聖上今天傳的旨意裡,稱葉太傅是“兒女親家”,葉太傅就匍匐謝恩。他在的時候,這個詞是“通家之好”,以至於葉家這一代的年輕人,都是在宮廷中長大的。老葉相教法,教道,也教儒,春日晴好時,也帶著他們在宮中踏青,蕭景衍小時候比現在還傲慢些,貴氣有餘,但一點不從容,是大周宮廷裡嫡長子該有的樣子。老葉相就帶著他們登樓,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告訴他們儒家不止有現在那些苦兮兮的道學家,君子也不是現在這樣擰巴的樣子,是可以佩劍飲酒,騎射皆精的。

    他樣樣都好,就是去世得太早,可能先帝也愛聽笑話,所以把他叫走了。如果他在,葉家何至於此,朝局又何至於此?每年冬天這個時候,他們都會想起他。而這座宮廷裡,最思念他的,應該也就是此刻站在這樓上的兩個人了。因為這緣故,他們達成了短暫的和平,連雲嵐端茶上來,看見這場面都是驚訝的。

    她大概以為這兩個祖宗又針鋒相對了一番,才會這樣沉默。於是笑著道:“殿下看什麼呢?小言在和衛孺玩呢,還說什麼麒麟運……”

    她一面說,一面給兩人端上茶來,葉璇璣安靜接了,聽到這話,垂著眼睛笑了,葉家人膚色極白,樓上燈光昏暗,都說芍藥極美,但她的臉在暗處卻更像一枝盛放的白牡丹,絕美又端莊,讓人移不開眼睛。

    “什麼麒麟運,不過是羅慎思想捉弄先祖,講的一個笑話罷了,世人以訛傳訛而已。先祖葉慎晚年……”她頓了一下,大概是想起葉慎其實是沒有晚年的。他才到中年就早早病死了:“他說所謂麒麟,就是四不像。不像牛,不像鹿,不像駱駝,不像驢。蜀地傳說,遇到麒麟,要說‘尷尬尷尬’,他說,他的運也不過是個四不像的運罷了。”

    其實他們都知道她說的不是葉慎,葉慎早去世百年了,她說的是活著的人。

    那個即使慶德帝親召太傅葉恆進宮,也沒有回京城的人。他的處境如此尷尬,世人皆當他是麒麟,但也許在和蕭景衍的關係裡,他只是一隻進退兩難的四不像罷了。

    葉璇璣說完這話,並沒有在樓上多呆,就回到了宴席中。她向來是比東宮儲君還合格的東宮太子妃,容貌傾城,才學品行無一不佳,於禮法上更是毫無挑剔處。如果一定要找一個缺點的話,大概是她這個太子妃,和東宮太子,除了孩童時,畢生最親近的時刻,也不過是在這棟小樓上,念一首已故之人寫的詩罷了。

    太子卻仍然留在樓上,雲嵐知道他從這能看到思鴻堂外的小校場,她過來時,言君玉正和衛孺在一起,勾著脖子不知道說什麼,說得臉紅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