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傾 作品

溫酒

    而離他們第一場交手,才過去不到一個時辰而已。

    他一驚之下,不由得慌亂起來,再看對面的陣型,竟然意外地齊整。他自恃從軍多年,公平起見不屑於用自己帶慣的兵,選的都是右營那些跟他不熟的兵,指揮起來確實是不太順手,傳個令下去都要用吼的,更別說靈活機動了。按理說,言君玉只會比他更生澀,但是雙方前鋒一個照面,他就感覺到了差距。

    對面仍然是那些人,陣也還是那個陣,但是陣型的調整速度和反應速度完全變了個樣子,被衝散左翼之後,竟然迅速變陣,團成方陣,把主將拱衛在中間,盾牌兵鑄成一道人牆,長矛豎得如同刺蝟一般,鄢瓏帶著騎兵衝殺了三四次,仍然找不到破綻。

    他勒住了馬,皺起眉頭,審視著前方的方陣。

    士兵仍然是那些士兵,士兵的反應速度也仍然是那個速度。他的騎兵配合著弓箭手,一邊騷擾,一邊抓著機會就放箭,但是這些盾牌兵竟然能每次都堪堪在騎兵騷擾過之後,收起長矛,團成龜殼,擋住從天而降的箭雨。動作如此整齊,顯然是受主將指揮的。

    既然士兵的反應速度沒變,那變的就是主將了。

    他盯著方陣中間那騎在馬上的漂亮少年,仍然是十五六歲的模樣,穿的是硃紅錦衣,頭髮亂糟糟的,騎馬的姿勢也如同外行一般。鄢瓏心中驚疑不定,不敢確認。

    如今這場廝殺,雖然比不得戰場,但也夠混亂緊張的了。言君玉想要做到每一個指令都這樣及時,除非他在發令之時,就已經算準了命令的延誤時間。

    戰場上瞬息萬變,鄢瓏每一次變陣,他都要調整指揮,最快也不過是在鄢瓏變陣時發出命令,而這個時間,是來不及讓那些毫不熟悉的士兵反應的。別的不說,就是之前鄢瓏那一波衝殺,如果在他衝刺時下命令,話沒說完,騎兵就衝到了面前,陣型一潰散,主將再發令,士兵就來不及反應了。

    除非他在鄢瓏衝殺前,就已經猜到了他要衝左翼,提前讓左翼士兵在潰散後集結,才能組成現在的方陣。

    鄢瓏被自己的猜想嚇到了。

    戰場是如何瞬息萬變的地方,自己在南疆歷練五年,這紙上談兵的小子怎麼可能提前猜到自己每一個動作。就算他能猜,哪有時間讓他猜。

    但他來不及再分析了。

    因為言君玉的盾牌兵們很快散開來,所有手持盾牌的步兵在前方疊成三排,長矛森然,一步步推進,保護著後面的弓箭手,連騎兵也只用弓箭。推進三丈左右,就是一輪攢射,箭雨如同鋪天蓋地一般,簡直避無可避。鄢瓏向來擅長的騎兵在這時候竟然毫無用武之地,想要學言君玉用盾牌防禦,哪裡還聚集得起來,對方步兵如同山嶽一般,推了過來,鄢瓏回天乏術,眼看自己士兵一個個倒下,只得認了輸。

    誰都沒想到這結局,就連言君玉自己的士兵也十分驚訝,大周軍中向來以騎兵出色,就算輸,也是輸給西戎這種騎兵更出色的胡人,哪裡見到步兵能一步步推死騎兵的。都怔了一會兒,才歡呼起來。

    “怎麼樣?”羽燕然是最高興的,衝過去勾住鄢瓏肩膀:“說了咱們小言厲害,你偏不信,吃虧了吧。”

    鄢瓏臉色黑沉,很不服氣。

    “只會用步兵,也不算什麼本事。這是校場太小,真正到了戰場上,他怎麼可能贏我。”

    “你是死鴨子嘴硬!”羽燕然也不理他,那邊言君玉已被士兵們簇擁起來,他笑著騎著馬過來,鄢瓏見他過來,正要走開,只聽見他笑著問道:“你溫好的酒呢?不如給我喝了吧。”

    原來他也知道鄢瓏拿溫酒斬華雄的典故來笑他,只是當時不反駁,等贏了再笑回來。

    “酒是小事。”羽燕然笑著道:“快把羅雲弓交出來。”

    鄢瓏很不服氣:“不是說整個安南軍的年輕將領嗎?你現在就想要弓?”

    他這話倒提醒了周圍圍觀的人,很快就又有年輕將領站了出來。鄢瓏都輸了,尋常人自然不敢輕易上場,來的都是左營中的厲害角色,言君玉也不怕,來者不拒,竟然連勝三把。原本還有人當他是運氣,在旁邊嘲諷說笑,第三把大勝之後,周圍頓時鴉雀無聲。

    “怎麼說?”羽燕然是最會狐假虎威的:“你們安南軍的年輕人不行呀,要是咱們燕北,也不會輸得這麼慘呀。”

    要是之前,鄢瓏一定要罵他放屁了,但三把看下來,他竟然一言不發,只是面沉如水,連這話也不回了。

    鄢瓏能忍,旁邊的人可忍不了,罵聲連天,早有人去搬救兵了,羽燕然還在挑釁,只聽見有人道:“別囂張了,程松來了。”

    眾人紛紛讓開,只見一位青年將領走了出來,也是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只是比鄢瓏看起來穩重許多,面色黝黑,身形健壯,面容敦厚英挺,穿著也普通,十分和善的樣子。

    羽燕然早聽說,安南軍分左營和右營,左營裡世家子弟多,都是像鄢瓏這樣的王侯后裔,右軍都是平民子弟,升遷也慢,兩營互相看不起,到了戰場上也互相較勁,好在都奮勇殺敵,所以敖老將軍也不理論,隨便他們競爭。

    來的是別人都還好,偏偏是這個程松,是農家子弟出身,字都沒認過多少的,更別說自幼學習兵法了。鄢瓏向來輕視他,冷冷道:“你也來送死麼?”

    程松倒是大度,笑著道:“聽說有人挑戰安南軍的年輕將領,不知道是哪位?”

    他是朝著敖霽和羽燕然問的,誰知道站出來的卻是個比他們矮了半頭的少年,一身錦袍滾得不成樣子了,頭髮也散亂了,一雙眼睛倒是亮得很,應道:“是我。”

    程松性格敦厚,也不多說:“那就請教了。”

    兩人翻身上馬,言君玉武功底子差,打了一下午,上馬都有點趔趄,羽燕然不由得有點擔心,他這人擔心也不說,還笑敖霽:“你兒子馬都騎不穩了,還讓他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