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秋 作品

67、秋色攬星河

    唇線抿的平直,彷彿在生悶氣一般,眼神也終於有了一點點活力。

    沈燼若有所思的打量了她一會兒,片刻後忽地笑起來。

    他稍稍彎腰,漫不經心的點了下頭,聲音低沉:“行,我聽你的。”

    不是之前說的‘我答應你。’

    而是“我聽你的。”

    秋隨眨了下眼,突然覺得一直壓在心底的一塊石頭慢慢消失。

    她彷彿如釋重負一般鬆了口氣。

    秋隨視線隨意一掃,定格在地上掉落的三個骰子上。

    她彎了彎腰,撿起三個骰子交給沈燼:“到你了。”

    沈燼猜的還是雙數。

    十二。

    他看了眼,挑了下眉,輕描淡寫的問:“你是不是會恐高?”

    恐高這件事情只有姜嘉寧知道,就連林和豫都不清楚。

    所以,沈燼必然是不知道她恐高的。

    秋隨一愣,懵了幾秒,才回憶起來。

    自己在鬼屋的時候,的確提了一個有些匪夷所思的要求——她說自己不想呆在六樓的房間陽臺,詢問是不是能夠換一個低樓層的陽臺。

    回想起來,秋隨也覺得有些唏噓。

    即使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她也沒有直接提出換樓層的要求,而是小心翼翼的詢問是不是可以換個樓層。

    她沒想到沈燼還惦記著這件事情。

    秋隨咬了下唇,才艱難的吐出一個字:“嗯。”

    沈燼喉結滾動了下,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樣。

    沉默了須臾,他聲音低啞的詢問:“為什麼?”

    秋隨抿了下唇,深吸了一口氣。

    她一直以為,自己再也不想重提這件事情。

    沒想到,如今在沈燼面前重提,她並沒有想象中無法開口。

    秋隨在心底措辭了幾分鐘,沈燼也沒催促她,只是耐心的等她,目光專注的瞧著她。

    “沈燼,”秋隨低頭,就算願意在沈燼面前說出自己的身世,她也不太願意直視沈燼的眼睛,她還是潛意識裡覺得,自己配不上眼前的男人,“我從沒見過我的親生父母。”

    她聲音有些飄渺,不像是從自己喉嚨裡發出來的一般,眼神也朦朦朧朧的,陷在回憶裡。

    沈燼沒吭聲,這些事情,林和豫早就告訴過他了。

    再聽一遍,他還是忍不住覺得心疼。

    這一次,是他愛的姑娘,親自在他面前,把沒有癒合的傷口扒開,將鮮血淋漓的一面展現在他眼前。

    他閉了閉眼睛,片刻後,才重新睜開眼睛,伸手握住秋隨垂在膝蓋的手。

    秋隨手指微微一動。

    她呆了片刻,才反手勾住沈燼的手指。

    沈燼和她的中指上都戴著戒指,是一對。

    秋隨看著兩根勾住的中指上的對戒,突然心底就舒緩了不少。

    “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後來被一對生育希望渺茫的夫妻領養了,”秋隨聲音很淡,她像是作為一個旁觀者,訴說別人的故事一樣,“不過,我也說了,我這個人運氣不好,命運也從來沒有眷顧過我。”

    她語氣停頓了片刻,自嘲一般笑了笑:“我養父母在領養我一年後,有了一個親生女兒,你今天白天也見過的,俞染月,現在娛樂圈最熱的小花旦之一。”

    “好像就是從俞染月出生之後,”秋隨有些失神,深吸了口氣,才鼓起勇氣開口,“我的人生,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養父母不再喜歡我,”秋隨聲音低落,頭也越發低下去,“無論林老師如何在養父母面前誇獎我,說如果好好培養,我未來能夠成為一個比肩他的書法家。無論我的學習成績有多好,永遠是年紀前幾,得到的獎狀可以摞成一疊,家長會永遠都是被表揚的那個孩子。”

    “沒有用。”

    秋隨搖了搖頭,她聲音帶著點哭腔:“養父母都不愛我,他們只愛俞染月。”

    沈燼只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被揪住,疼的無法呼吸。

    他視線落在秋隨因為低頭而露出的發頂上,片刻後,他勾住秋隨中指的手指逐漸收緊,將她冰冷的手包裹其中。

    “他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俞染月身上,沒有人關心我,我理解,” 秋隨用力牽起唇角,彎出一個牽強的弧度,“畢竟,我是養女嘛,俞染月是親生女兒嘛,我都理解的。”

    “我甚至連爭奪養父母的愛這件事情都沒辦法做,因為我和俞染月,從來都不在一條起跑線上。”

    “再後來,他們一心兼顧俞染月,沒有時間顧忌我,也不想浪費錢在我身上,我也理解。”

    “以林老師的資歷地位和名聲,收費的確不算便宜,林老師心疼我,主動提出學費減半,我才有機會繼續學習書法。”

    “他們沒有時間接送我,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一個人坐公交車,學會在陌生的地方記地名認方向,學會安靜不惹麻煩不添亂。”

    “沈燼,”秋隨說,“你以前不是一直很驚訝我的方向感為什麼這麼好嗎?因為我小時候就學會了這一切。”

    “以前有句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其實不是的,是不被愛的孩子才會早當家。”

    “為了活下去,不被愛的孩子會被迫學會所有她能學會的一切技巧。”

    “俞染月長大之後,要一邊讀書,一邊去更加有名望的老師那裡參加培訓班,養父母再一次提出來,我不要再去林老師家學習了,俞染月代替我去。”

    “你看,沈燼,”秋隨吸了吸鼻子,“他們根本不是沒有錢,俞染月學習藝術又同時學習書法,他們付得起學費,但是,俞染月學習藝術,我學習書法,他們就付不起這個錢了。即使林老師給我的學費打半折,俞染月的學費不打折。”

    沈燼安靜的聽著,明明這些事情,他都從林和豫口中聽過了。

    明明林和豫講述的時候,憐惜和可憐的語氣顯而易見。

    而秋隨在講述的時候,聲音平淡,甚至還會偶爾自嘲。

    但他莫名覺得心髒像是空了一個洞,有狂風從四面吹進來,吹的他心口發疼,說不出話來。

    “還是林老師捨不得我,讓我和俞染月一起做了他的學生,”秋隨微微偏頭,覺得有些好笑,“林老師可能覺得,是俞染月沾了我的光,否則,以俞染月的書法能力,根本不夠資格做他的學生。”

    “其實不是的,”秋隨緩緩搖頭,“是我沾了俞染月的光。”

    “我的養父母是為了俞染月能夠順利成為林老師的學生,才妥協同意我也一起跟著去學習,”秋隨眼神有些空,“如果不是因為俞染月,即使林老師不收取我的一丁點兒學費,我也根本沒辦法繼續去學習書法。”

    “後來,我上初中,沒有再去林老師家學過書法,”秋隨沒有停頓,她繼續說,“林老師沒說什麼,送給我幾支毛筆和一疊宣紙,他說,不學書法了沒關系,心煩意亂的時候自己隨便寫寫也是好的,書法能靜心,可養人。”

    “俞染月和我進了同一所初中,之後,也和我進了同一所高中,我們見了面也從來裝作不認識,當然,也沒有人會懷疑我們是姐妹,因為我們不僅不是同一個姓,就連穿著打扮都完全不一樣。”

    “第一次高考那天,”秋隨閉了閉眼睛,片刻後,才用盡全力繼續開口,“我缺席了第一場考試。”

    沈燼一愣,他握著秋隨的手猛地僵住。

    這是林和豫沒有告訴他的秋隨的曾經。

    也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秋隨的過去。

    “第一次高考的第一天早上,我被他們鎖在了自己的房間裡,你知道的,俞家住在五樓,”秋隨的聲音很低,語速變得有些快,不帶絲毫停頓,彷彿想要儘快將這一段匆匆帶過,“他們不讓我參加高考,說沒有多餘的錢給我支付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但是俞染月要籌備參加藝術招生的考試,所以,他們讓我放棄讀大學,去工廠打工,給俞染月賺錢。”

    “畢竟,他們養了我十八年,供我吃穿,已經算是仁至義盡,該是我回報俞家的時候了。”

    沈燼注意到,從這裡開始,秋隨口中再也沒有出現‘養父母’這三個字,一律變成了‘他們’。

    “我最後還是離開了那個房間,俞染月的房間就在我住的房間隔壁,兩個房間的陽臺防盜網是打通的。”

    沈燼喉結滾了滾,他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他已經猜到了秋隨接下來要說的話,但此刻只覺得身在夢裡,彷彿是幻覺,太不真實。

    “我打開了窗戶,”秋隨很平靜,語速依然很快,但又不帶絲毫的顫抖,“從我房間陽臺的防盜網,走到了俞染月房間陽臺的防盜網,進入了俞染月的房間,打開了俞染月居住的房間的房門,才逃了出去。”

    “沈燼,”秋隨終於抬起頭來,她眼神空蕩蕩的,看不出半點情緒,面容上與其說是平靜,倒不如說是毫無生機和希望,“我真的很感謝我房間的陽臺有防盜網。”

    沈燼深吸了口氣。

    他不想也不願聽見自己聽到的這一切。

    他一直以為,自己放在心底的女孩,生活幸福又美滿。

    他從來不知道,秋隨默默忍受著這樣的痛苦和折磨。

    秋隨眨了下眼,有滾燙的淚水滑落下來。

    她皺了皺眉頭。

    她不想哭。

    也不想因為這件事情在沈燼面前哭。

    她明明講的時候很平靜的。

    秋隨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落下淚來。

    她抬手想要擦掉順著臉頰滴下的淚水。

    沈燼卻先她一步,指腹擦去她臉頰上的痕跡。

    秋隨看著他的眉眼,專注又認真。

    墨色眼眸裡的憐惜和心疼一覽無餘,毫無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