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秋 作品

47、秋色攬星河

    裴新澤猛地想起來第一次遇見秋隨的場景。

    他倒吸一口涼氣, 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你不會又是來收房租的吧?我記得還沒到交房租的時間。”

    秋隨:“......”

    上一次和沈燼來收裴新澤的房租,到底給他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陰影?

    “不是,”秋隨解釋, “不過為了更好的收取你的房租,我搬過來住了, 就在對面502。對了, 沒什麼事,我現在回去了。”

    裴新澤:?

    居然還真的住進來了?

    沈燼去了趟俄羅斯,怎麼突然就發生了這麼大事?

    他懵了幾秒,轉身就要詢問沈燼,卻看見沈燼將玻璃杯擱在桌上,起身朝門口走去。

    “不是, 沈燼,”裴新澤撓了撓頭,一臉茫然,“秋隨回去你幹嘛跟著回去?”

    沈燼:“送她回去, 路上和她商量一下, 之後怎麼收取你的房租。”

    裴新澤:“......”

    這日子是沒法過了。

    話是這麼說,但秋隨回家的路上, 兩人一路無言。

    直到車子停在秋隨居住的小區單元樓門口,秋隨打開車門正要下車, 不經意看見沈燼解開安全帶, 她才出聲阻止:“不用了,我的行李箱裡面都是衣服,不重,就送到這吧。”

    沈燼動作一頓,他挑了下眉, 想起秋隨的行李箱的確不重,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坐在駕駛座上打開了後備箱。

    從後備箱拿了行李箱後,秋隨腳步頓了下。

    大年初一的單元樓門口幾乎沒有人,每家每戶都燈火通明,還能依稀聽見電視裡主持人字正腔圓的聲音,以及一家人圍在一起打麻將嘻嘻囔囔的吵鬧聲。

    秋隨咬了下唇,才慢吞吞走近敲了敲車窗。

    四目相對,秋隨暗暗捏了捏手心,對上沈燼漆黑深邃的眼睛。

    她佯裝鎮定的隨意開口。

    “遠親不如近鄰,”秋隨面不改色,“如果我出了事,你也不能丟下我不管啊。”

    沈燼修長白皙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側頭直勾勾地看著她,片刻後,他抬了抬下巴,才慢悠悠開口詢問:“你能出什麼事?”

    秋隨眨了下眼:“我怕黑,怕蟲,怕打雷。”

    沈燼挑了下眉,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長評價道:“那你果然,還挺嬌氣的。”

    他轉過頭去,沒再吭聲,發動車子揚長而去。

    整整春節七天假期,秋隨基本上都沒有安排,畢竟春節是一個全家團圓的日子,就連姜嘉寧也抽不出空來和她聚會,她索性呆在家裡收拾行李。

    書房是她最後收拾的地方。

    書櫃最上方堆著一摞多年沒有收拾但是又捨不得丟掉的書,秋隨踩在椅子上,將最上面一摞書抱了下來。

    書有些多,有幾本書直接從她手臂上滑落,掉落到地面毛毯上,砸出一層薄薄的灰塵,和並不算刺耳的聲音。

    秋隨將散落一地的書本一本本收好,視線在觸及滾落到書房門口的一本小冊子的時候,目光卻突然凝住。

    那是她高中時期的日記本。

    秋隨視線落在那本已經落滿了灰塵的日記本上,片刻後,她小心的撿起來,拍了拍灰塵,盤腿坐在地上,翻到了還有字跡記錄的最後一頁。

    那一頁已經被撕扯了下來,但又被人很是小心的用膠帶重新粘了回去。

    上面用娟秀的字跡寫著一行字——

    “希望能和他去同一所學校,能一起考上b大就最好不過了。”

    落款是她第一次高考前一週。

    秋隨盯著那行隔著多年時光又重新出現在眼前的字跡,目光不由得有些渙散。

    有很多人都或許好奇或許好意的詢問過她,高考失利的原因。

    她統一回復,因為過於緊張所以發揮失常。

    只有姜嘉寧一個人知道,不是的。

    高考的第一天第一場語文考試,她根本沒有進考場。

    秋隨眨了下眼,想起來第一次高考前一天下午。

    她帶著緊張激動又即將解放的心情回到家,卻看見了客廳裡面無表情並肩端坐在沙發上的俞紹輝和黎嫻夫婦,桌上放著的是被她小心謹慎放在抽屜的日記本,正攤開著大咧咧躺平,其中一頁不知道被誰撕了下來。

    秋隨腳步一頓,憤怒、不堪和無處發洩的情緒一起湧了上來。

    她日記本里雖然沒有寫什麼不堪入目的內容,但沒有人喜歡自己的日記本不經人同意,就這樣毫無隱私的被光明正大的閱覽。

    只是對著他們,秋隨發不出也不敢發脾氣。

    她抿了下唇,咬著牙開口:“爸媽,我的日記本我先拿走了,明天考試,我先回房間複習。”

    “站住!”俞紹輝一聲厲喝,“你還想靠b大?你知道b大的學費多少嗎?”

    秋隨深吸了一口氣,又是錢。

    她轉過身直視沙發上的養父母,壓抑住內心的崩潰,儘可能溫和的解釋:“爸媽,b大就在申城當地,我去b大上學,至少可以省下不少火車費,而且,雖然b大的學費很高,但是作為國內頂尖的學校,它們的獎學金制度也很完善,我會努力拿獎學金的,等我畢業了,這些錢我都會還給你們的。”

    “不必了,”黎嫻沒有耐心的打斷她,“你也知道,你妹妹現在學藝術,將來是要去靠電影學院的,舞蹈唱歌鋼琴這些培訓課程一個都不能落下,家裡哪有這麼多錢再供你讀書?”

    她頓了頓,又接著補充:“秋隨,你在學校成績是不錯,但是b大可是匯聚了全國的頂尖學子,你的成績比得過高中學校這些人,比得過b大精挑細選的一整個學校的人?你敢保證,一定能拿到b大的獎學金嗎?也許你都不能在b大順利畢業!你也快十八歲了,你妹妹這裡還需要錢學藝術,我和紹輝已經替你找好工作了,在家裡附近的工廠,你明天不必去考試了,下週我帶你去工廠報道。”

    秋隨懷疑自己耳朵可能出問題了。

    哪有父母會在高考前一天,偷偷翻看孩子的日記,又單方面禁止孩子參加第二天的高考?

    一時之間,她甚至都沒來得及生出憤怒或者荒謬的情緒,只是聽見黎嫻轉身朝門口走去,淡淡丟下一句話:“剩飯在冰箱,自己熱一熱吃了,我們要去接染月下鋼琴課了。”

    等秋隨反應過來的時候,俞紹輝和黎嫻夫婦已經離開了,只剩下空蕩蕩的房內一個孤零零的她。

    秋隨打開冰箱,盯著冰箱裡的剩飯剩菜愣了會神,俞紹輝和黎嫻的話還在她耳畔回蕩,心裡不祥的預感揮之不去。

    但第二天就要高考了,秋隨熱了飯菜吃了幾口,強迫自己壓下內心的不安感。

    俞紹輝和黎嫻一定只是在和她商量,他們怎麼可能真的不讓她去參加高考呢?

    直到她第二天踩著六點的生物鐘準點醒來,才驚覺一個震驚的事實,俞紹輝和黎嫻是真的不打算讓她參加高考的。

    因為,秋隨根本打不開臥室的門。

    俞染月還沒有出生前,秋隨也曾經住過精心打扮的粉色公主房,只是這樣被捧在手心的時光並沒有持續太久。

    俞染月出生後,名正言順的奪走了一切,秋隨甚至沒辦法生出憎恨的情緒。

    她是養女,俞染月是親生女兒。

    她是姐姐,俞染月是年齡小的妹妹。

    於情於理,她都必須退讓。

    俞紹輝和黎嫻家並沒有做好俞染月出生的準備,家裡的房間也只有三個,俞染月出生後,秋隨只能退居到俞染月隔壁的一間小雜貨間。

    小雜貨間名副其實,陽光不行通風不好,就連房門,都是鐵門的。

    秋隨曾經覺得,鐵門也沒什麼不好,反正房門一關,就是她的小天地。

    直到被俞紹輝和黎嫻鎖在房間的這一刻,她才突然意識到,和木門相比,鐵門的最大問題就是。

    她如果用力砸門,或許可以砸爛木門,但是根本不可能砸爛鐵門。

    就連她那部只能用來發短信的手機,也早就被俞紹輝和黎嫻當天晚上神不知鬼不覺的拿走了。

    秋隨第一次體會到了手足無措的感覺,後背的冷汗刷刷的流,心跳快的彷彿不是自己的,手指根本止不住顫抖,她陷入了一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困境。

    和她的崩潰相比,俞紹輝和黎嫻顯然鎮定多了。

    “秋隨,”黎嫻隔著鐵門和她說話,“別白費力氣了,我們在房間裡給你留了零食,餓了就吃,高考這兩天結束,媽媽就帶你去工廠報道上班。”

    “媽!”秋隨想哭,但是卻根本哭不出來,她的聲音都是抖的,慌亂的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雜貨間裡掛著壁鐘,分鐘滴答滴答轉動,清晰的昭告時間的流逝,也像是對秋隨宣告,距離第一場語文考試開考的倒計時。

    “我發誓,我肯定會拿到獎學金的!”

    “我不用你們的錢,一分錢也不用,真的!”

    “學費,生活費,我都可以自己搞定。”

    “至於染月的藝術輔導費,我可以去兼職!真的!”

    “媽,求你了,你給我開個門!”

    她在鐵門裡面聲嘶力竭,卻只聽見黎嫻喉嚨裡發出了什麼聲音,大約是喝了杯豆漿之類的飲料,隨後,黎嫻拍了拍鐵門。

    “別想了,”黎嫻說,“爸媽送染月出門學唱歌去了,你在裡面帶著,睡覺也行做什麼都行。”

    幾秒後,秋隨聽見了外頭的大門砰的一聲關上。

    一切又重新歸於平靜。

    這間房子,就和昨天一樣,空空蕩蕩,也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她。

    也像是懸而未決的一切都有了結果,牆上的掛鐘做了宣告判決。

    今天是高考第一天,上午。

    語文考試,即使她現在出門,遲到不能進考場,也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